春去夏來秋未至,在暑氣仍然熱的令人煩躁的時節,柏晏他們已經到了一開始就定下的目的地——雪山。
當初他們說是要來雪山,但雪山實際上卻隻是一個連接的節點而已。
風雪淩厲,刮在人身上像是裹着沙礫的長鞭。柏晏将圍在口鼻上的布巾往上拉了拉,擋住寒冷地讓人無法呼吸的空氣。
白鹿化作原本高大的鹿身,純白的毛發仿佛散發着絲絲霧氣,虛化了身形與這片冰天雪地的界線,隻有那對燦金的鹿角熠熠生輝。
晏雲風昏迷着趴在它的背上,壽命将盡,醒着的日子也是越來越少了。
柏晏挨過去,把晏雲風身上松了些的衣襟攏緊,握了握對方冰涼的手指,“雪山被現任的三大妖王下了禁咒,不能在此使用法術。”
他将晏雲風的手塞回去,在風雪蔽目中艱難地找着變化無常的妖界入口。
好不容易尋到一處避風的地方,柏晏從懷裡掏出一粒透亮的血珠,碾在指尖稍一用力,血珠便迸裂炸開。
風雪裡格外顯眼的一絲血紅霧氣蜿蜒着伸向他們身後的一顆平平無奇的石頭,他跟着回過頭,隻見那顆石頭所在的位置像是乍然塌陷了一般,周圍的石壁頃刻間變得扭曲,泛着五顔六色的光輝向中心聚攏,不一會兒,連接的通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柏晏看了一眼白鹿,随後便擡腿踏進了那扇光門。
斑斓流光的雲霧散去,再睜開眼時,他們已經身處一座湖心亭,蜿蜒曲折的青石闆浮在接映蒼穹的碧藍湖泊上,不知何處吹來的風擾動着平靜的湖面,帶着些微涼濕水汽掀動了柏晏的衣袍。
白鹿踱步到他身側,柏晏怔怔地望着青石闆的另一頭,習慣性地撫上它高昂的脖頸。
在他望去的方向,路盡頭的岸邊上站着一個打扮的跟花蝴蝶似的男人,那人偏頭一笑,擡手沖這邊招了招。
柏晏走到跟前,那人就咧着嘴親切萬分地抱上來了,“你小子!天天嚷着喜歡咱們妖界,這幾百年過去了也不見你再來!”
“好久不見,榮北。”柏晏沒忍住跟着笑起來,拍拍舊友的肩背,笑問:“怎麼來這麼快?”
扒着人的肩膀,榮北那雙含情眼仿佛盛了碎光般亮晶晶的,“先前不是給了你血珠引路?那玩意兒一碎我就知道你來了。”
榮北是隻蝶妖,穿着身主色為暗紫色的對襟長袍,動作間衣料上的繡金紋樣露出一點蝴蝶的翅膀來。正要再說話,視線一偏落到了一旁的白鹿——背上的晏雲風身上。
“嘶——”榮北捏着自己精緻的下巴尖,眼神複雜地在晏雲風和柏晏臉上來回巡睃,舊友在這方面說話和神帝是一個調調的,“……你拐來的?”
“滾蛋。”柏晏擡腿踹了他一腳,久别重逢後這還沒來得及感慨感慨就又鬥上了。随便解釋了一句,道:“我徒弟,你先帶他回你那,我有事得先去蕭雯玉那一趟。”
把昏迷的晏雲風連着白鹿一起丢給榮北,柏晏兩袖輕輕地依着記憶裡的路線去尋蕭雯玉的府邸。
看着如今妖來妖往繁榮興盛的主城,他忽然想起數千年前這裡還是前任妖王獨占王位時,妖界曾是人盡皆知陰森烈火的苦獄,戰争不斷、殺伐不絕,空氣中長久彌漫着血的腥臭味。
直到當年神帝暗地裡下派他前來,協同如今的三大妖王一起推翻那頭蛇妖的王權,才終于迎來現在妖界的四季如春、花繁葉茂。
想着舊事舊景,沒一會兒就停在了挂着“蕭府”的門前,門口站着兩個被青紗蔽目的守衛,柏晏擡步過去,他們也不知道是看不見還是認識他,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就這麼放他大搖大擺地推門而入。
跨進門檻,柏晏狐疑地回頭又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确實十分沒有職業操守地杵在原地,不禁搖搖頭走了。
繞過影壁,直入眼簾的是長路兩側養着荷花遊魚的水泊。門前沒人攔,進門無人迎,除了門口倆“瞎子”,這裡竟然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柏晏站了一會兒,被池裡的魚引走了注意力,就地坐下伸手随便撩撥了幾下水面,看着它們一擺尾就逃走了,沒一會兒又遊了回來。
他這麼玩兒了半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了一條藍紫色的在手裡,巨大柔軟的尾鳍覆住了的尾指,虎口處的魚鰓正一張一合的,倒是很像白鹿不會說話時罵人的樣子。
“你快把我的魚放下!”
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柏晏頭都沒扭,十分聽勸地把魚丢了回去。看着沾了魚腥的濕漉漉的手,因着有求于人,便做賊心虛地在下擺上蹭了蹭,試圖掩蓋自己已經暴露的罪行。
來人身後跟着烏黛,急匆匆地蹲在池邊檢查自己的寶貝小魚們有沒有受虐待,精神還是否正常。
确認沒有傷亡,一扭頭對上柏晏心虛遊移的目光又登時笑了。手裡的團扇搖了兩下,蕭雯玉打量着他,“榮北那小子一溜煙跑的時候我還不信的。”
柏晏能稱為好友的人不多,榮北、蕭雯玉也是一個,若是抛卻職位身份,神帝也能算上。除此之外,他就隻剩下舊識仇敵,啊——現在還多了個徒弟,他的人際關系又多了一種。
妖界三位妖王,她蕭雯玉便是其中一位,與其他大多數妖不同的是,她是器妖,頭上簪的玉箫形狀的簪子就是她的本體。
這世間物什生出靈智後,大多走神仙道,再不濟也會修魔道,而她卻偏偏走上了妖道。不過她如今已成了妖王,無論是誰也再沒有立場去置喙她了。
“确實是許久不見了。”柏晏說。
“一來就丢下榮北過來,想必是有求于我?”蕭雯玉看的很明白,卻非但不對此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行徑加以控訴,反倒樂呵呵地端起架子來。柔軟俏麗的眉眼斜瞟着人,半真不假地笑道:“先說說你的願望吧,我幫不幫可就看心情了。”
柏晏看着她,神情也嚴肅起來,十分鄭重地說:“我想救一個人。”
搖着團扇的手停下來,蕭雯玉眉頭一擡,“人?”
柏晏點頭,“一個凡人。”
蕭雯玉剔透的眸子暗了一瞬,轉身示意柏晏同她一起朝屋子裡走,“若是什麼尋常傷病中毒,應該也用不到我。”
屋門關上,烏黛留在外面守着,他們則在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