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轉身,低頭看去。舉止優雅的婦人衣襟散亂,發簪歪斜,淚珠顆顆墜下,毫無形象。
宋如玉哀求着,為了自己子女的未來哀求着。她放下尊嚴,祈求自己的同胞妹妹。她又何曾不知道,自己與宋卿的關系不比陌生人好多少。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兒女的未來與父親相連。
錢将賢拿了朝廷修築河堤的銀子,導緻河堤決堤,百姓流離失所......她又何曾不知道後果,血親三代内不許科舉。她的孩子難道要成為社會底層嗎?三代後,自己的親人早已離開,作為無用的親戚怕是早已生分,要爬起來有多麼難呢?
所以,宋卿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她一直都知道。父親在乎名聲,不會插手,兄長跟着父親步伐冷眼旁觀。隻有自己的這個妹妹有能力去做。
宋卿看到宋如玉額頭上的血迹皺眉,蘭溪幾步上去扣住宋如玉的胳膊,死死的壓住她,不讓她繼續磕頭下去。
蘭溪跟随宋卿多年,身手早就練出來了,雖然不及專門的守衛,壓制宋如玉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還是綽綽有餘的。要不然,在宋卿走鋼絲一般的官宦生涯中,早死了不知幾次了。
宋如玉喉嚨裡發出細碎的哭聲,與宋卿相似的眼睛裡滿是哀求,“求你了——!求你——你與靖安親王交好,她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在求我。”宋卿垂眸,一字一句道:“你為你兒女的未來來哀求我。那那些已經在洪水中死去的生命,他們來求誰?求誰有用?他們已經沒有未來了。”
宋如玉的掙紮的動作悄然變弱,“他不是主謀!”
宋卿冷笑,“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主謀!一萬兩算什麼?鹽商每次的孝敬都不止這些吧!一萬兩,一萬兩是你沒有,還是為官十幾載的錢将賢沒有?可是他依舊伸手了!你說是為什麼?”她俯視着宋如玉,漆黑的眸中,帶着上位者的威壓。
宋如玉忽然說不出辯駁的話語了。不知是理薄,還是心虛。
宋卿重複道:“他當然不是主謀,這筆銀子隻是投名狀,他站隊了是嗎?”
宋如玉一愣,枯坐在地上。
宋卿上前幾步,俯身湊到宋如玉耳邊,“有舍便有得。”說完,便帶着蘭溪大步離開了涼亭。
宋如玉被侍女扶了起來,喃喃的重複道:“有舍便有得——有舍便有得——”她忽然伸手捂住眼睛大笑起來。她沒有管丫鬟驚慌的神情,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她知道該怎麼辦了。
宋卿與父母告别之後,摸了摸侄孫女的面頰,帶着蘭溪上了馬車。車輪滾滾向前,碾碎了路面上圓滾堅硬的泥塊。宋卿回到書房,換了衣裳,拿了本書發呆。
蘭溪端着果點進來,笑道:“大人,您的書拿倒了。”
宋卿回神,手中書上的字果然是倒着的。她用鑲嵌着紅寶石的銀叉子插起一塊柚子的果肉,吃的漫不經心。
蘭溪注意到宋卿的反常,問道:“您看起來有些煩躁。”
宋卿皺眉道:“我在想,如果宋如玉真的拿出了名單。殿下會不會想辦法運作一下,允許錢将賢的孩子科舉呢?”
蘭溪低頭。
這話她沒法接啊!但是依她看來,八九不離十。
宋卿道:“錢将賢算是改過自新?但是那些在洪水中失去生命的人,就算他們倒黴嗎?”
蘭溪道:“那您覺得?”
宋卿沒有解釋,隻是道:“我的想法有什麼用呢?”
我覺得,他們——都應該死。不論罪名高低,後人永久不許為官、科舉。
十日後,宋卿拿着名單去了靖安親王府中。
書房。
靖安親王收下名單掃了幾眼,道:“三日前,錢将賢在獄中自戕而亡。”
宋卿眼睛都不眨的道:“便宜他了。如今一死,親眷交了罰款,後人便能繼續科舉,怎麼不算是一本萬利呢?”
靖安親王注意到宋卿刻薄的話,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手下疾惡如仇,六親緣淺,勸道:“言之,他終究算是你的親戚,随手的事。你能力出衆,且救人無數——”
宋卿不忿的站起來,正色道:“殿下,錢将賢立了功,您要放過他。又何必拉上我?我救人無數可不是為了是十幾年未見的親戚揮霍的!”
靖安親王鳳眸一閃,面上帶着看好戲的神情,“是嗎?”說着,從櫃子裡取出一本冊子遞給宋卿,“你看看罷。”
宋卿嘴角一抽,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一看。得!宋家!是自己的父親宋祭酒留在老家的兄弟親戚,幹的事情——
宋卿看的血壓上升,差點咬碎一口銀牙。
“他們怎麼敢!——”宋卿幾乎是吼出來的。她被氣得毫無儀态,在書房裡亂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