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鸢大睡三天,身體調整妥帖後,這日起了個大早。
兩個丫鬟聽見動靜打簾子進來,一個替她打水洗臉,一個服侍她穿衣打扮。
她身穿一件綠緞交領寬袖曲裾,領口以及袖口由粉色芙蓉刺繡點綴,裙擺處墜着湖綠薄紗,腰懸如意雕花和田玉墜子,行走間搖曳晃動,環佩鈴铛,步步生蓮,袅娜萬千。
長鸢款步到落地穿衣鏡前,對鏡顧盼,細細打量。
十五年前的她,梳着高聳的雙耳髻,鬓邊别着銀制頭梳頭面,耳朵兩邊各自垂下小辮子來,約莫兩三根小指頭大的細小辮子,肩後的頭發自然垂下,烏黑濃稠,宛若上好錦緞。
這一張臉還未經曆人生八苦,稍顯稚嫩,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宛若輕波碧潭,眼尾微微上揚,自帶笑意。
她顫抖着手,往臉上摸去,微涼的肌膚熨貼掌心,叫她覺得無比真實。
對着鏡子發了會呆,一方漆黑印牡丹的妝匣推到跟前,裡面擺着金銀玉制钗簪步搖:“姑娘今天戴什麼。”
她選了支較為素雅的玉蓮水晶簪子,插上鬓邊,輕晃着頭,水晶步搖也閃爍起來,盡顯靈動。
丫鬟金巧收回妝匣,笑道:“姑娘今天倒是素雅。”
蘇長鸢撐案起身:“這樣很好。”
前世貴為皇後,什麼珍珠寶石,點翠黃金等繁重頭面未戴過。
她享着大周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彼時父親是禮部尚書,丈夫是當今的聖上......,然而這一切,都沒有讓她逃過一死。
那些身外之物有何意思呢。
還不如清雅來得幹淨。
長鸢整妝完畢,丫鬟們又将早膳擺好,她用過早膳,歇了片刻,便支開了左右丫鬟,獨自踱步到院子裡散步。
眼下正值春日,後院梨樹桃樹穿紅着綠,一陣風吹來,隻覺芳香入鼻,又聽見枝頭上鳥雀鳴叫,心道這便是鳥語花香了。
長鸢搖着把團扇兒,一路穿花度柳,出了後院,見拱橋上的石欄墩兒上趴着一團小貓。
她忙屏住呼吸,欲要把它捉來玩耍,不慎一腳踩響了枯枝,咯吱咯吱聲響驚動了小貓,它雙白爪子伸出來,弓起後背,把背脊黑毛和腹部白毛一并炸起,扁短的肥臉向着她,黑色的圓寶石瞳孔瞬間豎成直線,警惕地喵了一聲,跳去遠處了。
“蓋雪,過來。”
蘇長鸢忙循着它的身影過去。
蓋雪見了她是熟人,雖收斂了怒氣,但依舊愛答不理,頂着肥咚咚的小身軀躍上一棵樹,又打算越到另一棵樹上去。
它那肥圓的短腿在空中那麼一躍,沒夠着那棵樹,直挺挺在青草地上,啪的一聲。
“撲哧。”
她掩着面笑了它,它無比幽怨盯了她一眼,嗷嗚一聲,迅速跳上假山石,繞過池塘,後腳輕點碧波,帶起一絲清漪,僅留下一圈圈蕩開的碧波,朝遠處去了。
“蓋雪,等我。”
那黑乎乎的小家夥很快竄沒了眼,蘇長鸢在園子裡繞了好幾圈,最終在一塊青石闆鋪陳的路面發現了一串梅花腳印。
她循着腳印過去,終于在議事房後的小花園看見了它。
黑乎乎的小東西躲在一株萬年青下面,咕噜咕噜冒着粗氣。
她俯下身,亦步亦趨往前,打算從背後撲它個措手不及。
耳邊響起談話聲,似是在說笑。
議事廳有人?蘇長鸢挪着小步後退,卻聽到一聲非常熟悉的聲音,那猶如山谷空靈,絲竹悅耳,似乎在哪裡聽過。
她貓着腰,緊緊貼着牆,半晌不動。
“蘇大人見外,知曉你素來兩袖清風,不喜愛那黃白之物,這才獻上丹青,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诿。”奇怪,走近一聽,又不像了。
蘇清潭清笑兩聲:“蘇某初到長安城,不知長安城中各個規矩,若是今日收了蕭太傅的丹青,恐被人說閑話,有結黨營私之嫌啊。”
太傅蕭起?
那個腹黑權臣。
她背脊軟在石牆上,冰涼之氣灌入身體,将她凍在原地。
耳邊響起折扇展開的聲響,隻聽蕭起道:“蕭某人素喜交友,久仰蘇大人高潔清廉,絕無結黨營私之意,這丹青您還是收下吧。”
“這......。”
這個蕭起,早就私下拉幫結派,朝廷裡一幹重臣都和他有勾結,想不到,他還試圖與父親交好,這事她倒沒聽說過。
蘇長鸢想起前世,她下獄前的某個夜晚。
長安城大雨傾盆,陰風怒吼,可怖的聲音從窗縫中吹進來,房間一切事物東倒西歪,七零八落。
宮人跌跌撞撞着,提着六角宮燈摔進了門,他也不站起,隻往着她身邊爬:“娘娘,漠北大捷。”
蘇長鸢嘴角微抿:“漠北大捷,這是好事。”
這代表着,殺神蕭起縱然斷了雙腿,也依舊有本事打勝仗,又代表着,是他護住了大周國百姓,百姓将會無比信任他,信任到要将整個國家都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