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是蘇長鸢前世最為惦念的地方。
也是她最為記恨的地方。
惦念有二,其一,她當初被妹妹調包入東宮,一進去就做了太子妃。當時太子趙烨分不清她與蘇錦鶴,她又擔心犯欺君之罪,沒有告訴趙烨實情,趙烨故而是實打實對她好,外面傳太子女兒心性,隻知道眠花宿柳,朝秦暮楚,實則他心中認定一個人,便隻對一個人好。
蘇長鸢哪裡受别人這般對待過,整天被他溫言細語對待,漸漸淪陷,淪陷在太子的溫柔多情裡。
這也是她活該,占着不屬于自己的愛,所以後面才有那樣的慘劇。
可是,這并非她籌謀,倘若蘇錦鶴沒有将她調包,她又何苦戀上太子。
和太子趙烨在東宮過了一年,皇帝因病賓天,太子牽宮甘露殿,她則牽到栖鳳宮,做了一國之母。
而後太子繼位,梁王造反,他将梁王發配儋州,側妃曹洛林也一并跟着去,而王妃蘇錦鶴,則讓他悄悄藏了起來,過了不久,梁王染病去世,趙烨則将蘇錦鶴名正言順接入了宮中,做蘇貴妃。
蘇長鸢那個時候才明白,原來趙烨早就知道她不是蘇錦鶴,他依舊沒有遷怒于她,而是處心積慮,用盡辦法把蘇錦鶴接進宮,以慰藉他白月光的情愫。
蘇長鸢不是沒有請辭過,她求過他,求他廢後,降她為庶人,放她歸隐田園。奈何太子不肯,至于為何不肯,她自然是知道,因為他不願意讓朝臣指責他,娶了自己弟弟的妻子,還讓人家的遺孀做皇後,這是他不願意看見的。
他想保護蘇錦鶴,想要把她永遠留在宮中。
而蘇長鸢,則是被駕在上面的人,她下不去,下不去了。
沒過兩年,她喜得龍鳳胎,賜名啟兒,檀兒,這便是她留在宮中唯一的慰藉,自此有找到了活下去的念想。
啟兒在十歲時被冊立太子,遷入東宮,她作為母後,時常來往走動,便是她在東宮第二件惦念的事。
然而就在冊立大殿不久,啟兒和檀兒一并誤入了芙蕖湖,雙雙溺死。
據可靠的宮人說,因啟檀二人在湖邊争執,掉入了水中,救起來之後,都咽了氣。
蘇長鸢一夜白了半邊的發,直到死前,都不願意相信,是蘇錦鶴唆使她的兒子,害死她的兒女。
想到這裡,蘇長鸢眼眶不禁紅了,這一世重來,什麼都可以回來,她的母親沒死,她的外祖父一家安好,她也沒死,但是,她的兒女卻回不來了。
如此想着,展眼來到東宮院外,朝裡一望,左邊是啟兒最喜歡的秋千翹闆,右邊種着檀兒最喜歡的玫紅月季,這個季節還未及花期,隻開了兩三朵,在那拱橋一般的綠色氤氲中,宛若染了一滴血。
蘇長鸢立在宮門外側,靜靜看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緩步行至兩守衛跟前,剛要問話,隻見兩守衛松開了戒備,恭敬道:“恭迎良娣回宮。”
不禁愣了會,才知道,原來守門的小侍衛将她認作了蘇錦鶴。
她自沒有解釋,徑直往裡走去。
東宮的一磚一瓦,一牆一草,院内擺設,房間的布局,均與前世一般無二。
她自行走了幾圈,沒尋到蕭起,本想再問宮人,卻又覺得不妥,便原路折回,卻見不遠處走過來兩個人。
陽光透過疏影,落在兩人身上,一個衣着粉衣曲裾,一個身着朱紅常服,紅衣男人在身後追着蘇錦鶴,滿臉堆笑:“本該早來看皇嫂的,如今皇嫂入宮這般久,實屬小王無禮了。”
蘇錦鶴氣哼了一聲,眼神瞥過去,瞪他一眼:“什麼小叔,你都險些成為我姐夫。”
對于梁王上門朝蘇長鸢提親一事,蘇錦鶴頗為不滿,她原本心裡隻有梁王,可梁王一個花花公子,竟對她姐姐生出了歹心。
梁王忙搶兩步,伸手一攔,将她攔在面前,一雙眼睛閃爍着乞憐,又有幾分委屈:“隻許你嫁我哥哥,不許我娶你姐姐?”
他輕挑地伸出手去,勾住了蘇錦鶴的下巴,輕輕摩挲着下巴上柔軟的肌膚。
蘇錦鶴面色頓時紅起來,怒地後退了兩步,左右四處看看,步搖猛地撞出響聲:“放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也不怕被人看見。”
聽她這般說話,梁王便會意地收起了手,隻拿一雙眼睛瞅她,見她身段似柳,柔軟搖曳,面含初桃,眼下帶的一顆紅痣,更叫人心生憐愛,嬌滴滴,軟綿綿,搖曳着身子朝知辛閣那邊走去,心也一下丢了,跟勾了魂一般,他停了半晌,又見她扶着一片花朵,回眸含笑,頭似猛地一撞,一下魂飛魄散,心神留戀,就是死了,也要跟過去。
完了。
蘇長鸢猛地緊了一口氣,這兩人正朝她的位置來,她左顧右盼,見左間是一處屏風,便迅速繞過去,這裡原來布置着一尊黃金佛龛,供的是釋家如來佛。也是太子靜室,極少叫灑掃,就是太子一月也偶爾來得一回,前世,蘇長鸢也隻是偶爾路過看過,從未進來探過究竟。
隻是這間靜室四處無遮擋,牆面幹淨無一物,唯有中間放着一梨花木茶案。
完蛋了,本想找一個躲的地方,可看這地方沒有遮擋。
蘇長鸢無力地貼着佛龛,背脊靠在冰涼的黃金上,呼吸愈發緊張起來。
兩人腳步聲漸漸近了,身影交疊在一起,從屏風外透過來,看來已經勾搭纏綿了一陣,嬉笑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