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長鸢睡了個日三竿,前幾日禮佛起太早,今天算好好睡飽了,皙白的胳膊慢吞吞從被窩伸出來,打了一聲哈欠,蕭起早已經不在,就剩下一床整齊的被褥,疊成長條壘在旁側。
話說回來,她自打嫁給蕭起後,兩人同吃同住,對蕭起的起居也有了一定了解。
每日他都會在寅時醒來,醒來時從不吵醒她,她也無從得知,他那兩條腿并不方便,究竟是怎麼起來的,她亦無從得知。
上朝歸來後,換衣服也是獨自一人,從不叫丫鬟婆子伺候,洗澡的時候由羽飛跟着。隻要他出現的時候,永遠都是體面的。
從不因為雙腿殘疾,而露出令人可憐的姿态。
他畢竟是殺神,從不需要人憐憫,蘇長鸢也不主動探究,他身上那些不為人知的痛,都是盡量給他保留體面。
但是現如今得知他經曆坎坷,心中竟真的生出了幾分同情之意。
她恍惚地看了一會兒空被窩,門外便傳來三聲叩門響:“姑娘,醒了嗎?”
匆忙回過神來,見門外立着一個高挑的身影,便招呼她進來:“我早已經醒了,你進來吧。”
譚桀音推門而入,進來後,又迅速阖上了門,大步走上前。
蘇長鸢順着床下來,穿着軟底牡丹繡花鞋走到銅鏡前,自行梳妝打扮了一番。
梳的乃是日常最為簡單的雙狐耳髻,上面隻簪了一支銀質珍珠步搖,身穿淺青色交領廣袖紗裙,腰懸一圓形雕牡丹藍田玉佩,身姿輕盈,體态偏偏。
蘇長鸢對着鏡中人微微一愣,恍惚了一下,又回過神來,起身拉着她的雙手:“走。”
兩人正要走,忽地又折回來,蘇長鸢說道:“得去跟金巧說聲,叫她給太傅說,今晚我有要事,就不與他一同用晚膳了。”
譚桀音領命去傳話,一溜煙時間,又很快回來,兩人一起上了轎,朝東市的方向趕。
東市花鳥市場,蘇長鸢剛下了馬車,便被街道兩旁的店給吸引住了。
前世她極少出門逛這樣的市場,從來不知道,外面還有這麼多稀奇的玩意兒。
一路上她輕踮着腳,左邊看看,逗逗那會學人說話的鹦鹉,右邊瞧瞧,摸摸鐵籠子裡關的狸花貓,一時又想起了蓋雪,心裡念得緊。
再往前走,隻見門口放着透明的琉璃盒子,盒子裡盤着一條青色的手腕粗的巨蟒,見了她們,蛇頭立即露出獠牙,朝她們吐舌子。
蘇長鸢下意識害怕,伸手挽着譚桀音的胳膊,拍了拍胸口。
譚桀音笑道:“這蛇沒毒。”
又繞了兩圈,蘇長鸢最終把目光落在一黃色狼犬身上。
它看上去有三歲大,半個人那麼高,周身黃黑毛發黝黑發亮,一雙耳朵豎起高高的,雙眼閃爍,狗嘴半張,伸出一條大長舌頭來,正在哈哈地吐着氣。
身旁豎着三個大字:“猛犬,禁止觸摸。”
“可看家、逮賊人。”
譚桀音卻走上前,伸手朝它招了招,它就像是見了主人一般,尾巴搖晃起來,激動地和她互動起來。
牛啊。
蘇長鸢下意識害怕,躲在她身後:“桀音,你這個狗狗可靠嗎?可别咬死了人。”
譚桀音笑道:“姑娘放心,這狼犬本是我在野菜地裡找到,奈何你母親實在怕狗,就委托店主養在這裡。”
剛說完,那老闆娘就走了出來。
見了譚桀音,立即笑着招呼她:“譚姑娘來了,哎喲,還帶這麼一漂亮的小姐來。”
譚桀音道:“她是我家姑娘,如今是太傅夫人了。”
“哎喲,原來是太傅夫人,怪不得氣質這般沉穩。”
老闆體态豐韻,一副半老徐娘的模樣,嘴也十分甜。
知道二人的來意,便将狗繩解開,遞給譚桀音。
“這狗性子急,脾氣旺,看着吓人,其實從不咬人,夫人切莫害怕。”
蘇長這才放下了戒備。
這廂将狗拴了,又逛了好半天,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才找了個臨湖的飯店,選了靠窗的雅間坐下。
她掀開窗,用木棍抵着,對着對面遙遙一望,青竹苑就在十丈之内,可以清晰看見大門口内,東邊豎起來的漢白玉石。
此時天色将黑,遊人漸漸散去,白日還熱鬧的青竹苑一下甯靜下來,宛若寂寥的仙林一般,一眼望不到盡頭。
兩人伏在窗口朝遠處眺望,看着自己的獵物。
殊不知自己已然是獵物,早已被另一雙眼睛捕捉到了。
同一家客棧,蘇長鸢側對面的閣樓,蕭起用折扇掀開垂簾,遠遠望了一眼,便将扇子收回。
雅間内煮着一壺水,此刻水沸騰了起來,咕噜咕噜,開水頂開了紫砂壺蓋,冒起一陣溫熱的煙。
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開水,嘴唇抿平。
羽飛靜默地沒說話,隻鼓起腮幫子,一面幫他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