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用天青色陶瓷杯盛着,湯色猶如琥珀,四平八穩落在桌前,茶水微波蕩漾,一圈一圈像是砸進了小石頭一般。
蕭起也不喝茶,隻一隻手支在桌上,靜靜看着茶水中漣漪。
外面從黃昏到天黑,用了不到片刻,便到掌燈時分。
四處燭火點亮,他的臉倒映在燭火之下,雙眼始終看着茶水。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蕭起忽然問話。
那羽飛也見過他為何這般嚴肅,隻上前道:“亥時。”
他的手指不忍發麻,盯着茶水中那依舊晃起來的漣漪:“奇怪,這麼久時間過去了,為何這茶水還在無名晃蕩。”
羽飛指了指他支在桌上的手:“抽走,就好。”
蕭起朝他瞥了一眼,他忙錯開眼眸,借故摸摸這裡,看看那裡。
他把手放下來,又往遠處一瞧:“對面可有了動靜。”
羽飛視力在夜間極好,他一個輕身跳上闆凳,掀開窗戶,朝外晃了一眼,見那竹林已經早已經沒有了人。
剛要回來彙報動靜,且見一個身着暗紅衣裳的人,站在竹林外,雙手相互搓着 ,左顧右盼,鬼鬼祟祟。
“來了!”
蕭起也望過去,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從那猥瑣的形象,便知那就是他那個膿包表弟。
“來了,姑娘。”
閣樓對側,譚桀音對着蘇長鸢道。
她點點頭:“好,看見了,既然來了,那便關門,放狗。”
說罷,譚桀音關了窗,兩人一前一後,從閣樓走了出去。
那着急忙慌的身影,從蕭起眼皮底子遊走,他目送着二人出了閣樓,這才站起身來。
他身穿素黑箭袖服,腰懸一把短劍,腳踩黑色及膝武靴,起身時,将黑巾蒙了半邊臉,隻将眉眼露在外面。
頭發上的玉冠玉簪一并摘了,隻慵懶地紮着半馬尾,幾縷稀碎的劉海順在額頭前,看上去,宛若戰場上的小将軍。
羽飛不忍眼前一亮,這不比那個勞什子左承風好看,身段高挑,容貌昳麗,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真不明白夫人的眼光如此差勁,看上那和尚還算有幾分顔色,雖不能與太傅比美,但也不至于差。
他心中更覺得不平,隻道:“太傅,要殺,他們。”
蕭起摸了一把腰上冷劍,劍身是做舊鎏金鍛造的,上面雕魑魅魍魉,每一隻鬼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他撫摸過劍鞘上的凹凸,手指微微顫抖:“走。”
四月更深露寒,樹林暗影處,響起了一陣步履沙沙聲,遠遠一瞧,便見那漢白玉石旁倚靠着紅衣人,他雙手抱臂,不停哆嗦,來來回回張望,口中念念有詞:“怎的還不見人。”
左承風本就膽小,深更半夜,身後又是一片蕭瑟竹林,北風刮骨,偶爾傳來兩聲呼呼聲,但一想到蘇長鸢那纖纖玉體,俊俏容顔,一時渾身酥軟道:“就是死也值了。”
他伸長脖子看了又看,見還不來人,便扶着漢白玉石坐下,舉袖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竹林的陰暗處,黑色的箭袖服與竹林隐匿在一起,蕭起緊了緊手裡的劍,目光如炬,貫注全身的精力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半個時辰有了,林間總算有了動靜,有輕輕的樹葉踩碎聲傳入耳中,還有一陣大剌剌的呼吸聲。
聲源從右前方傳過來的,蕭起往右看去,隻見一身着水青衣裳的人,趴着從他面前緩緩前行......。
他搖搖頭,看得不太真切,以為是自己眼花。
正想要看清楚時,左承風激動地站起身,小聲叫着:“表嫂,你等着我好苦啊。”
一路小跑上前,但見一襲青衣俯地,長裙搖曳,就那麼趴在地上,背對着他,就好似早就準備好了。
左承風激動起來,邊走邊解腰帶,笑嘻嘻道:“平日見表嫂是個持家穩重的人,想不到表嫂還有這般姿态。好嫂嫂,我就來了。”
說罷,往前一撲,抱住它的後腿,就那麼貼了上去。
隻是剛一撲倒在地,“表嫂”便立即轉過頭來,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着他,張着獠牙嘴,喉嚨發出氣鼓氣鼓的聲音,左承風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眨了眨眼,才看清楚,眼前哪裡是表嫂,分明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大黃狗,正怒氣沖沖對着他。
頃刻間,大黃狗吼叫一番,那左承風吓得跳起來,大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一時人飛狗跳,大黃嗷嗷嗷地追着他屁股後面咬。
夜晚竹林人少,任憑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黑暗中,那摸着冷劍的弓起的手指,緩緩松了下來。
蕭起暗忖,所以,這一切都是蘇長鸢設的局,他情不自禁搖搖頭,笑了起來,随之心口有團氤氲的擁堵散開,一泓清泉從間劃過。
羽飛也吃了好大一驚,聽着那人叫狗吠的聲漸行漸遠,才轉過身來看着蕭起:“太傅。”
蕭起匆忙收回笑容,輕咳了咳:“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