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的刹那,蕭起稍稍一滞,先行錯開了眼,隻用餘光瞟她。蘇長鸢舉着團扇後退,與他拉開了些距離:“先來個誘敵深入,再來一網打盡,叫陛下親自見了,他這個兒子是如何狼子野心,陛下雖宅心仁厚,想也容不下這等亂臣賊子。”
蕭起支起折扇在掌心緩緩地敲,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了一圈,疏影之間,偶有光影落在她桃花面上,分明剛過及笄的年華,是個涉世未深的姑娘,長得一雙水杏眼,眼尾微垂,盡顯無辜嬌憐,可那眼神卻深不見底,透露着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深思熟慮與沉穩。
這一番話更是如此,誘敵深入,一網打盡。
看來蘇大姑娘是連着太子也想一并弄死。
他展開手中折扇,湘妃竹扇骨發出吱吱聲響,搖起的風也摻雜着木竹香氣:“從前,是我小看娘子了,想不到娘子不僅姿容袅娜,還有如此謀略。”
蘇長鸢見他嘴角挂着一絲笑,不覺他這是什麼好話,隻覺得一股那話中夾帶着寒意,她下意識垂下眼眸,心虛道:“夫君說笑了,我也是婦人之見,且今日這事,說不定是我多想,也未可知。”
未可知?蕭起清澈眼眸微閃,停滞了一會,才挑眉看向别處,一句未可知,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好一個乖滑的小娘子。
她腳步擡起,蔥綠掃過裙擺,簌簌作響,還未行幾步,隻覺腕間一緊,身後傳來一句:“且慢。”
隔着薄薄的輕紗,他的掌心渡來熱氣,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山路颠簸,蘇長鸢腳後跟踩上一石頭,雙手不住往後仰,衣袖翻飛成蝴蝶振翅那般,卻依舊沒有站穩,往後坐了下去。
咚的一下,蘇長鸢股間傳來一陣聲響,低頭一看,見自己正坐在某人腿上,後背也撞在了他懷中,寬肩窄腰,胸膛硬挺,溫熱蔓延。
這個病秧子,身材還是保持着從前武将的樣子,她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側頭看向他。
他也不像是故意的,嘴角抿平了些,一雙眼睫毛眨得飛快,呼吸也緊迫地噴在耳珰上,晃得那明月珍珠沙沙作響。
蘇長鸢也松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笑着道:“夫君還有何事?”
腕間的手一松,指腹緩緩滑過紗裙,帶起一陣靜電,唰啦一下,蘇長鸢又是一陣輕顫。
少女在懷中微微地戰栗狀态,就像窩裡的雛鳥,顫顫抖抖的可憐模樣。
他收回眼眸:“山裡野物多,人員冗雜,一會兒圍獵,切不可走遠。”
就說這個嗎?
她抿平了唇角,低低回應了一聲:“好。”
起身時,身上輕紗還纏綿的他的錦緞,撕下來發出細碎的火花聲。
蘇長鸢知他并非故意,并未多想,隻是想着,蕭起要如何應對這場,即将到來的風雨。
她小步跑回營帳處,遠遠看去,見皇帝、梁王,已經換好一身玄醺箭袖武服,身負弓箭,一邊走一邊各自跳上了馬,勒住了缰繩,在營帳附近嘗試着跑了兩圈。
身後趙烨才換好了衣裳,牽着馬遠遠跟在兩人身後。
皇帝轉過頭喊他:“烨兒,上馬啊。”
趙烨猶猶豫豫,不敢違抗命令,隻好由兩個宮人推着,翻身上了馬。
一上去後,他便匍匐在馬上,雙手抱着馬脖子,眼睛緊閉,雖然沒有害怕地叫出聲,但是那額頭上的汗大顆大顆往下滴,身體也在不住顫抖。
叫皇帝看得大歎一口氣:“不會騎馬射箭,不是我大周好兒郎。”
言罷,皇帝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策馬朝趙烨而來,手裡揮舞着鞭子,急奔到他身後時,狠狠揚起鞭子,啪嗒一聲。
趙烨□□的馬嘶鳴起跳,帶着他似一陣疾風,飛快地跑了起來。
“父皇,父皇,不不不。”
駿馬帶着他奔馳,絲毫不減速。
皇帝大聲喊道:“把你的眼睛給我睜開,夾緊馬肚子,勒緊缰繩,用鞭子馴服它!”
看着他依舊不聽人言,皇帝不由暗歎,太子仁德,卻實在過于軟弱,竟還不如……還不如他朝周圍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公主身旁的青衣女郎旁,見她雖為女子,這一路上卻是騎馬登山,還帶着公主,卻是一副钗裙不讓須眉的模樣。
再回頭看太子,駿馬已經拉着他跑了回來,馬蹄漸漸停下,帶起身後一陣滾滾濃煙,趙烨就像軟布袋一般,輕輕滑落下馬,臉色已經吓得慘白。
他就地爬起來,跪在地上,擡手擦了擦汗:父王,兒臣實在不善騎射,說罷,從身後掏出一個面具,一張幼鹿頭皮做的面具,張着一對長耳朵,眼窩掏出兩個孔,小鹿睫毛宛若一對小扇子,看上去栩栩如生,宛若藏匿在林間的,隻露出頭來的麋鹿。
他舉着鹿頭面具說:“兒臣便做鹿鳴,吸引小鹿過來,同樣可獵得它。”
說罷,将面具遮住臉,學着鹿叫了三聲。
空靈的、優雅的鹿聲在山谷回蕩,驚飛一群鳥雀。
盡管在如此可笑的氛圍下,竟無一人敢笑,皆斂聲屏息,不敢擡頭。
皇帝已經憋紅了眼,緊了緊手中鞭子。
蘇錦鶴側過臉去,見不得他這般不顧太子威嚴,當衆丢人的模樣。
趙慎冷着笑了笑,又很快騎馬而來,到皇帝跟前:“父皇,皇兄如此模樣,倒不如留下來,與環兒做個伴。”
他這話一來譏諷,笑話趙烨隻配與女兒郎一起,圍爐煮酒、烤肉、做一些簡單的活兒。
二來激将,趙烨雖然軟弱,但也不是個服輸的,他一定會去獵場,這樣,正合他意。
公主一聽梁王如此說,立即往前走了一步,她早已換上了身明黃的箭袖服,腳踩長靴,手握弓箭,十分幹淨利落:“梁王兄瞧不上誰呢,我才不要守着圍爐轉,本公主要出去狩獵!”
皇帝欣賞着望着趙環,點點頭,不愧是他皇家的女兒,雖說騎射都不算精湛,但好在敢作敢為,隻是一和趙烨對比,愈發急火攻心。
同是一母所生,怎麼就連趙潇湘都比不上呢。
皇帝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斜眉瞥着他。
隻聽一陣素輿聲徐徐而來,刮過青草地,淌過礫石路,緩緩行至跟前。
蕭起稽首道:“陛下。”
皇帝瞥了過來,身體依舊沒有轉動,隻拿一雙嘴皮翕動着:“蕭愛卿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