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起低垂着頭:“陛下,臣下以為,獵者,講究不在于形,而在于果。”
隻要能打到獵物,用什麼方法并沒有那麼重要。
治國也是。
皇帝微微沉下心來,胸口怒火竟似潑了盆清泉,漸漸平靜。
他擡了擡鞭,示意他繼續說。
蕭起才道:“太子殿下既然有心打獵,自然有他的方法,陛下何不放寬于心,看看太子成果如何。”
皇帝點了點頭,半眯着眼,暗忖道,狩獵場猶如戰場,不止考驗一個人的騎術箭術,更是考驗一個人是否聰慧,是否有耐力與全局觀。這一點,倒是提醒了他,他望向蕭起:“蕭愛卿所言甚是,也罷,你就按照你的方法來吧。”
說罷,夾緊馬肚子,帶領着十個護衛朝森林奔去了。
趙慎面帶微笑,騎馬在趙烨面前走過:“皇兄,臣弟在獵場等着你。”
說罷策馬遠去,也帶領十個護衛奔向森林,身後塵土飛揚。
趙烨這才站起身,拍了拍敝屣上的泥土,一雙圓圓的眼睛盯着手中的麋鹿面具。
出神間,隻見手中面具一松,轉眼間來到趙環手裡。
她舉着面具遮臉,透過小鹿的眼睛往外看,眼睛眨了眨,方才那死氣沉沉的小鹿宛若真的重生了一般:“皇兄,這個做得太好了,給我玩。”
趙烨這才笑道:“你喜歡就拿去吧,我還有很多。”
他負着手,走到營帳處,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蕭起緊随其後,待人進去,厚重的垂簾墜下來,再不見裡邊有什麼動靜了。
蘇長鸢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商議此事,處理此事。
回過神來,見身前不知何時立着一個鹿頭面具,透過那對小孔,她看見一雙明媚的眼眸,正沖着她笑。
戴上這面具,乍一看,認不出來誰是誰。
待那面具移開,露出趙環明媚的容顔,她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對着她說:“長鸢姐姐,我們去打獵吧。”
趙環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譚桀音,點了點頭。
正好,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怎麼能斡旋方寸之間。
她看見不遠處蘇錦鶴獨自坐在營帳外,端莊有禮,仿若看見了曾經那個被禁锢的自己。前世也是在這片山林,她極其想要釋放出内心的自由,去肆意地揮灑汗水。可惜她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隻能壓抑着自己,規規矩矩守在營帳外。
若是她喜歡就罷了,可她并不喜歡。
她忽然慨歎,這一世,甚好。
回到營帳内,她換了一身蔥綠色的箭袖服,腳踏流雲靴,飄逸的長發用紅色縧子打成髻,又褪掉手腕上笨拙的金玉手镯,頭上頂的步搖钗環,緊緊留下一對珍珠耳珰。
她拉開簾子走出來,趙環正巧盯着她,見她一副武裝模樣,連連點頭贊歎:“長鸢姐姐身段好,怎麼穿都好看。”
蘇長鸢極謙虛地回了禮,又誇贊了她,這才聽遠處營帳傳來悉數響動。
不一會兒,幾個戴着鹿頭面具的男子整齊從營帳出來,蕭起緊随其後,依舊穿着常服,沒有戴面具。
他仰頭朝其中一個戴着面具的男子道:“太子殿下,路上千萬小心。”
那男子也沒說話,僵硬地點了點頭,随後跟着人群走了。
他們身形、衣服、走路身段都大差不大,若是在林中見了,分得清誰是誰嗎?
蘇長鸢眉毛一挑,原來這個蕭起,是要亂敵人耳目。
她自然與他作别,與公主、譚桀音各自騎馬,往森林中奔去。
山色空濛,陽光像是傾瀉在林間,照得松林敞亮,可以看清松柏上抽出的瓣瓣嫩芽,一片春意,頗有淨化睛目之療效,深吸一口氣,又仿若洗淨了身上煙塵。
趙環不由打趣:“這不比坐那打坐念經的好。”
三人一陣笑,繼而越走越深,隻聽見叢林傳出來一陣窸窸窣窣聲響,又有低沉的兔子、野雞在山中鳴叫。
趙環壓低了聲音,沖着二人噓了一聲,這才從身後斜過來弓箭,俯身緩緩朝聲源的方向騎行。
蘇長鸢則被一聲清揚悠遠的鹿鳴吸引,她叫譚桀音保護好公主,獨自勒缰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駿馬載着她穿過叢林,不知道跑了多遠,隻覺得滿背的汗潸潸落下,額頭以及鬓角的碎發濡濕,她整個人輕盈不少,終于行到一處曠野,透過松柏的森林,看見一隻麋鹿正埋頭啃噬地面上的青草。
空氣中散發出一股青菜被啃斷的腥草氣息,它時不時發出滿足的氣息,一雙耳朵興奮地顫抖着。
是隻成年麋鹿,可以獵殺。
她停下來,将象牙制的弓順到身前,輕輕搭上孔雀羽箭,将弓張滿,對準了麋鹿。
她閉上左眼,右眼順着箭峰一路指着它,麋鹿毛發十分鮮亮,在陽光下泛出棕紅色,一對靈動的眼睛眨了眨,偶爾擡起蹄子,去趕走圍繞在它身邊的蜂蝶,它的肚子圓圓滾滾的,幾乎垂下來,輕撫着草地。在後腿之間,還垂下了四隻漲紅的奶/頭。
蘇長鸢緊了一口氣,眼睛一酸,視線刹那間模糊,她徐徐放下了弓箭,勒缰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剛行了不遠,隻聽密林灌叢中傳來一陣馬蹄聲,窸窸窣窣,鬼鬼祟祟。蘇長鸢勒缰而立,且見一行黑衣人,蒙頭遮面,手揚銀蛇似的長劍,從叢林間穿出來。
蘇長鸢背脊生寒,立即感覺到不對勁,立勒缰轉身,策馬揚鞭:“駕。”
聽得後面一聲:“追上她。”
嗚呼哀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就怎麼沒想到,今日竟還有人沖着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