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起輕抿了唇角,皇帝生性多疑,就算沒有證據,也會對梁王有所懷疑,他順着道:“刺客既然沖着太子殿下來的,此案,還是應當先交由刑部處理,倘若刑部查不出來,再行移交大理寺,怎好勞煩梁王殿下。”
皇帝點頭:“如此甚好,那就交由刑部去辦。”
又當即下令打道回宮。
春蒐本是一件逗趣樂事,卻因為刺殺一事草草收場。
上山容易,下山難,整個歸途中所有人面色宛若午後枯黃的野草,蔫了吧唧,好好一行人從山頂到山腳,均無一人敢言,隻能聽見哒哒馬蹄聲,衣袂擦過野草微微,腳步繁重的聲音,偶爾傳來幾聲山間受驚的鳥聲,便再無其他了。
行到山腳後,皇帝也未做停留,像是忘記了微服私訪一事,領着大部隊,換了馬車,往長安城回去。
梁王趙慎走在最後一支隊伍中,見前方人群已經依次換了馬車,笃笃往城中跑,他勒缰停下,看着遠處的馬車隊,揚鞭在空中無能狂怒地抽了幾鞭。
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葬送了。
他看見青山之巅徐徐落幕的落日,幻想太陽重新升起來的那一刻,是他的旭日東升,然而機會卻像光影一般,在手中短暫地停留,便毫不留情地溜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隻恨天道不公,蒼天無眼,他到底哪裡比不上太子,趙烨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性格也不如他殺伐果斷,柔柔弱弱,葳蕤搖曳,像是被風就能吹到的,連個女兒都不如。
他趙慎輸給任何一個皇子都認,唯獨輸給他,憑什麼。
内心火氣無處散發,就像一團熾熱的怪火在五髒六腑橫沖直撞,始終找不到一個缺口宣洩。衆小厮丫鬟均不敢言,紛紛垂手聽命,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個動作,就點燃了眼前這個即将爆裂的皮球。
趙慎落下了馬,舉着手裡的鞭子,面露威色,在衆人面前走來走去。
“說,是誰攪了本王好事?”
他用銳利的眼神掃視着面前的一衆仆從,見一個個瑟瑟發抖,低頭不語,便愈怒火沖天。
此時,身後忽地傳來一個婦人聲音:“大人,大人,小的有要事告發。”
趙慎氣不打一處來,他微微眯了眼睛,轉身看過去,夕陽西下,隻見一個微胖的婦人手裡拽着一個身形瘦小的六七歲小兒,行到跟前來。
那婦人穿着翠綠曲裾,滿臉紅潤有光澤。
小兒身穿葛布粗衣,一臉的晦暗無血色,手裡還拿着一咬得隻剩半塊的桂花糕,碎屑沾滿了黝黑的手指和唇周。
他一雙眼睛驚恐地望着趙慎,就好像他今日在林間所打的梅花鹿,那樣乞憐的眼神望着他。
“怎麼回事。”
趙慎将長鞭卷了三圈在手裡,捏緊時發出皮鞭聲音來。
“回大人。”
那婦人立即跪下,另一隻手還不忘拉着小兒跪下:“農婦胡翠危,告發膽大小兒,偷吃山神貢品。”
趙慎輕笑了一聲,朝那小兒看了過去,他明白得緊,底層人為了獲得上層的關注,不惜自相殘害,博得一個上層人士青睐,故而芝麻大點的小事,便找了上來。
他素日是不管的,奈何今日誰惹怒了他,便是撞在了他刀口上。
他還未說話,頃刻之間,周邊務農的村民已經遠遠圍了過來看戲,但數十來人無人敢言,都在一旁觀看者,上位者要如何處理此事。
小兒擡起頭,一雙眼睛閃爍着淚光:“大人,小的已經三天沒吃飯了,隻是餓昏了頭,才偷吃了糕點,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他一邊說,一邊跪地磕頭。
趙慎不由想起林間那隻受驚的梅花鹿,覺得好笑。
他輕扯了一下嘴角,擡眼看向他:“偷吃山神供品,是要遭天譴的,奈何,你今日遇見了本王,本王今日心情好,這樣吧,你從這裡,跑到那邊山頭,若是不帶一口氣跑下來,本王就饒了你。”
那小兒聽了,頓時放大了雙眼,連連朝他磕頭道謝,話不多說,轉身朝那落日的山頭開跑。
就像一隻小鹿,可憐的獵物,還不知道背對着敵人,才是最大的危險。
趙慎舉起弓箭,迎着落日餘晖,半眯着眼,狠狠拉緊了弦,似在自言自語:“吃了山神供品,就要做山神祭品。”
他屈起的指一松,嗖地一聲,箭矢發出破空鳴響,穿過人群,徑直紮入了小兒的後背,他忽地停止了奔跑的腳步,一頭枯黃的軟發在風中微微浮動,身體僵硬了片刻後,便跟着山頭的落日,一起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