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下來,蘇長鸢則顯得過于平淡了,她實在是哭不出來。
那些人的眼淚究竟是怎麼流下來的,明明都知道左承風罪有應得,活着時就受人诟病,死了以後,卻全部都惦念起他的好來。
她搖頭歎息,又被引着往裡間走。
逶迤來到了停靈處,這裡則顯得清幽安靜多了,雖有幾聲哭泣,但卻伶仃悲恸,像是抽泣一般。
彼時,已有丫鬟将守靈所需要的白色披挂孝服,白抹額,白花捧了過來。
蕭起探出手去,撿起白抹額綁在頭上,又撿起披挂,轉身拉過蘇長鸢,她半蹲下去,隻聽披挂被展開,繼而罩住了她的身軀,一雙手拉過兩端的絲帶,引着她微微往前,她被迫擡起頭,仰觀着近在咫尺的臉,鼻息從在她臉上輕輕掃過,手指溫柔在她脖頸處打着絲縧,時不時觸碰到她肌膚,他溫言細語道:“夜裡會冷,你把這個穿好。”
她不敢呼吸,隻眨了幾下眼,無端地望着他,抹額把他襯托得越發清冷無垢,一雙新月眼閃爍着無限關切,她不由暗忖,蕭起究竟是真的關心她,還是在給人做戲呢。
打好絲縧後,他很快抽身離開。
蘇長鸢緩慢地站起來,微笑着理了理衣裙。她看托盤還有一朵白色的簪花,于是伸手撿來,也不佩戴,隻緊緊握在手心。
她正贊揚他,還是有一點人性的,且聽一聲木輪壓過地闆,咯吱行至紅杉木棺材旁,他的身影微微顫抖,右手輕輕扶着棺木,左手緊捏着拳,抵在鼻尖處,一聲悲怆的氣息從他鼻腔傳來,他哽咽着,喉嚨間擠壓出一絲哭腔:“表兄弟,死得太冤了。”
眼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紅的,一絲淚珠似斷線一般,嘀嗒,嘀嗒,落在他手背上。
蘇長鸢不由心中發毛,不是,他是什麼時候醞釀的情緒,又是什麼時候把眼淚擠出來的。為什麼她一概不知。
他感之深,情之切,哭得是無比克制,卻叫人無比動容,若不是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她都要信以為真了。
這哭聲驚動了左天覆,他自身後走上前,靜靜地望着紅杉木棺材,也跟着悄然無聲地抹了把淚。
“外甥何出此言呢。”
蕭起忽而轉過頭,一雙眼裡閃爍着晶瑩的淚珠,他仰着頭,活脫脫有幾分可憐模樣,眼睛就像她在林間見到的小鹿。
“舅父,這件事情,難道不覺得有蹊跷。”
左天覆目光一滞,緩緩轉過頭來,眼神也不由犀利了幾分。他何嘗不知道有蹊跷,奈何無人可以訴說,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将事情展開來想。
他下意識打量了一圈停靈的房屋,擡起衣袖抹了一把眼淚,繼而雙手恭迎,将蕭起請到别處去談話了。
蘇長鸢望着兩人遠去的身影,不忍慨歎地搖搖頭。
回過神來,見角落裡跪坐着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她渾身素缟,兩條垂丫髻上僅簪了白花,昔日活潑靈動,秀美妍麗的小表妹此刻像換了一副性子,雙眼已經哭得紅腫如桃,依舊有銀線似的眼淚潸潸墜落,無聲無息。
她緩緩行至火盆面前,蹲下身去,撿起地上泛黃的紙錢,一把又一把撒進瓷盆裡。
左承月望着眼前那團火,眼皮無力地耷拉了兩下,看着模樣,倒像要睡過去了。
蘇長鸢心生憐憫,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失落的少女,隻用手輕輕拍了拍她肩:“承月,你去休息一會兒,這裡我來就好。”
少女搖搖頭,嗓音低啞:“不用了。”
不一會兒,傳事的小厮從門外跑到院裡,他高聲喊道:“老爺,太子殿下駕到。”
蘇長鸢轉過頭去,那小厮迎了上來:“太傅夫人,敢問姥爺何在?”
此時左天覆正與蕭起商議着要事,怕是不好打斷,她朝裡看了一眼:“些是在忙,舅媽呢。”
他躬身身體答話:“太尉夫人前幾日因日夜守靈,連哭了三日,眼下好不容易睡去了,不好打攪。”
說罷,小厮轉而求助左承月:“姥爺不在,夫人不在,小姐您出去迎接一下吧。”
阖府上下竟已經亂成這樣了,蘇長鸢不由得歎息。
左承月僵硬地轉過頭,雙目失神點點頭,一手撐着地面,就要站起。
蘇長鸢忙一把将她按回去:“你如何去得,好好休息。”說罷,不由厲色看向那小厮:“你們姑娘身體已經虛弱成這樣了,如何出去迎得了太子。”
小厮也面露尴尬:“夫人說的也是,隻是太子大駕,小的不敢耽擱,要麼,夫人前去接駕。”
蘇長鸢自哼一笑,叫她去接駕,那還真是叫錯了人,她緩緩道:“我怎好去接駕,你且叫太子等等。”
小厮震顫,這世上還有人叫太子等等的,怕是隻有她頭一份的,卻見她殺伐果決不像是開玩笑,他便隻好不再說話,垂手在一旁,等着太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