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森大師也來了。”眼神一瞬間明亮起來。
玄森今日穿着一襲月白長袍,有别于其他僧侶藍色衣袍,他的模樣也在一衆僧侶中顯得骨秀顔清,把其他和尚襯托得五大三粗了些。
蕭起聽她聲音如此輕快,掀眸看她,見她喜笑盈腮,一身新綠紗衣,就像土裡剛沖出來的嫩芽,靈活鮮亮,倒是他少見的模樣。
順着她雙眼看去,又看見一個鶴立雞群的人影,他微微吸了口氣,才回過神來,撿了一隻金螃蟹,右手拿起金剪子,開始處理起來。
咔嚓,咔嚓,耳邊傳來冷鐵摩擦脆生響,每一寸都叫蘇長鸢頭皮發麻。
她收回眼,見蕭起纖白的手指正握着一把金剪刀,手背交錯的青筋與血管凸起,可見他是十分用力。
他臉色漠然,就像是和螃蟹有仇似的。
蘇長鸢沒理他,又朝四周望了一圈,正好瞧見金寶殿的趙環,趙環遠遠見了她,和她招手打了招呼。
她微笑着回應,繼而又輕掃過寶殿,目光到趙烨時,原本想跳過,卻在不經意間和他對視了一眼,趙烨也微笑着沖她點點頭,她心中五味雜陳,并未回應,于是匆匆撇開。
這時,玄森已然轉過身來,兩人終于對視,她微笑着對着他,他目下無塵,單手挂了一串檀香佛珠,朝她做禮。
此時,身旁的人将已經修剪好的螃蟹推到她面前:“看什麼呢,吃點東西吧。”
蕭起的聲音有些冷。
她才徹底回過神來,見金色小圓托盤裡,一隻半斤大的螃蟹已經被肢解開來,殼是殼肉是肉的,又是按照它生前的擺放順序,模樣十分滑稽。
蘇長鸢不禁笑起來:“是給我的。”
蕭起這才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嗯,隻是螃蟹性寒,你蘸着姜醋一起吃,少吃一點。”
她點頭,先謝了他:“夫君你真體貼。”
蕭起嘴角牽得更深了些。
繼而撿起一條蟹腿,小口吃起來。
上輩子什麼山珍海味,飛禽走獸都吃過了,她對并無極大的口腹之欲,縱然面前擺了美味佳肴,珍馐果酒,她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隻吃了兩條小蟹腿,便沒再貪涼,喝起熱茶來。
不一會兒,宮外傳來太監高呼聲:“皇上駕到。”
舞樂戛然而止,衆樂師,舞女,紛紛原地轉身,面對着殿門口屈膝下跪。
滿殿上下所有人也從闆凳上移下身軀,就地躬身下跪,俯首低眉,不敢多言,僅傳來滿整齊劃一的玉佩叮當,屈膝跪的聲響,皇家威嚴,在此刻盡顯。
當然,除了蕭起。
他因腿腳不便,隻需微微欠身行禮。
彼時,皇帝的辇輿才緩行進來,行到高台處停下。他身着玄醺常服,頭罩黑紗帷帽,整個身體歪在椅子上,光是看身形,已經骨瘦如架了。
短短三個月不見,他怎麼成了這副光景,倒像是換了一個人。
衆人舉袖成雲,高呼萬歲,她忙收回神來,跟着衆人呼應起來。
皇帝久久沒說話,空中吹來一陣風,刮得四處蕭瑟,她往上一瞥,見皇帝從玄色衣袖探出一僵蠶白的手,阡陌的皺紋盡顯滄桑,顫抖的手盡透病氣,好像下一刻他就能撒手去了似的。
此時,曹公公代皇帝說了平身,衆人這才緩緩起身。
但見皇帝如此光景,各自悶聲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待行禮畢,曹公公待皇帝示意大家繼續歌舞,繼續吃喝,不用顧及他,于是方才落了轎,未來記得吃一口熱茶,就要着急起身,往甘露殿趕了。
此時,一鵝黃的身影輕盈如翠鳥,從寶殿上飛到皇帝跟前,她明媚的聲線叫着父皇,是整個大殿中唯一一絲自由的聲音。
“父皇,父皇。”
趙環氣喘籲籲跑到他跟前,到他一米前站住腳,呼吸一屏,頓時覺得聞到股病氣,頓時心如刀刺,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往前撲了上去。
曹公公立即攔在前面,吓得忙拉住了她:“公主殿下,陛下身體欠安,您這是做什麼呢。”
趙環一把甩開他的手:“你再拉,小心本公主剁你手。”
曹公公吓得面色慘白,也不敢拉她的手,立即跪下來,擋住她去路:“公主殿下,陛下的病易傳染,仔細公主殿下鳳體。”
彼時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隻遠遠地看着。
太子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飛到了皇帝身旁,忙從遠處趕來。
趙環一聽他如此說,頓時冒出一股火,那曹公公也是父皇的紅人,她不敢太過造次:“父皇,兒臣就是想看看你,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你了,兒臣……兒臣想您。”
她不由眼睛一酸,淚水盈眶。
太子從身後趕來,一把扶着她的肩,見她欲哭無淚,不由道:“好端端的,你又哭什麼,大家都看着呢。”
趙環哪裡顧得别人看沒看,笑沒笑,她從未見過高大威嚴的父皇如此傾頹,猶如大廈将傾,猶如一片薄絹,輕飄飄得。
她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一絲聲音:“父皇。”
本想掙紮着往前走,趙烨卻死死拽着她:“環兒,你冷靜些。”
此刻,皇帝依舊一動不動,僅有幾聲輕喘從黑紗下透過來,喘氣間微弱的風,都不足以掀起黑紗半絲翻動。
他再次擡了擡手,意叫趙環莫要胡鬧。
不見有人調和,也沒有人敢上前調和皇家家事,雙方僵持不下間,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淩厲的聲音:“妹妹不過是想看看父皇,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