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起停下素輿,倚立門口。
正是深秋,秋陽斜照,光芒透過銀杏疏影灑在他背上,一掃方才心中的陰霾。他觑着窗口疏柩縫兒,望着那一身素缟的女人。
蘇長鸢擡眸,仰面望着太後:“太後娘娘,臣婦猶記得,是一個模樣豆蔻年華的小宮娥撞的我,這就好辦了,将那小宮娥找出來便是。”
此話一出,萬籁俱寂。
太極宮上下除卻太監,且都是豆蔻之年的小宮娥,她如何找得出那個小宮娥。
太後沉默了一陣,不由搖頭道:“這宮中豆蔻之年的小宮娥不說上千,也有上百,你如何尋她出來,難不成,你認得她?”
所有人都盯着蘇長鸢,屏息不已。
她搖搖頭:“臣婦不認得。”
此刻,不知從哪傳出了一聲輕笑,甚是譏諷味十足:“蘇夫人不認得那小宮娥,難不成是想找一個宮人随意頂你的罪不成?”
說話的人是胡翠危,她正躬身給蘇錦鶴打着團扇兒,一雙吊梢眼滑利地上下觑着她。
蘇長鸢微微笑着搖頭,她都還沒揪出人來,某些人就這般沉不住氣,想要跳出來把她按死了。
重活一世,她再看某些人的伎倆,就跟幼童沒什麼區别。
她還未開口,趙環便兩步搶在胡翠危面前:“貴人們說話,輪得到你插嘴,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再說把它撕爛!”
胡翠危被趙環嗆住,忙一聲不吭,面色羞紅地閉了嘴,一雙眼睛都不敢擡起來。
趙環轉而道:“蘇姐姐,你繼續說。”
她冥思了片刻:“這宮中宮人雖有八百,但是那撞着臣婦的,是負責香燭紙紮的宮人,我們隻需将負責香燭紙紮的宮人清出來,豈不是隻剩下一二百,這一二百人中,又分了宮娥、太監,把這宮娥太監分出來,又隻餘下百八十人,後面再分,這宮娥是兩班制,将那白班的分出來,豈不是隻剩下四五十個,最後,在這四五十個裡邊找豆蔻年華的少女,估摸着也隻有一半,這樣一來,不就隻剩下十來人。”
趙環聽得連連點頭:“還是蘇姐姐聰明,母後,我們趕緊把那些人找出來,還蘇姐姐清白。”
太後點了點頭:“環兒莫急,哀家還是有一疑惑。”她輕歎一聲:“眼下,還剩下十來人,别說是十來人,就算是兩個人,你能找得出究竟是誰撞了你,你可還有印象?”
蘇長鸢勾了勾唇,雙手将方才的流雲白錦緞荷包捧上,從中取出一枚夜明珠大小的黑色藥丸。
這是她随身攜帶的藥丸,散發着幽幽麝蘭香,馥郁濃厚。
她先将藥捏在手心,笑道:“太後娘娘您看,這個叫作紅花麝蘭,用于活絡通血的,凡是觸碰過此物的人,雙手必定會在半個時辰内發紅發燙,那小宮娥摸了我的荷包,又放了東西進去,鐵定觸碰過了,所以……。”
趙環笑道:“所以,隻需将那十幾人叫住,待半個時辰後,看誰的雙手發紅發燙,那人便是真兇了!”
長鸢點點頭:“的确如此。”
太後不住地點頭:“還好你有這物件,倘若是沒有,看如何找得出那個宮娥。”
蘇錦鶴臉色卻不大好看了,心口起起伏伏蕩起一陣浪來,她說道:“姐姐為何佩戴此物在宮中,倘若是我這般有身孕的人不小心碰到了,那不是要活活受罪了。”
蘇長鸢道:“好端端的,我做什麼把這藥拿出來,縱然是蘇妃不小心碰了,也别慌張,隻需用蜂蜜在手上敷于手上,自然可解這發紅發燙。”
原來如此,蘇錦鶴不由暗暗朝胡翠危丢了個眼神,那胡翠危立即明白過來,忙借故換茶盞的功夫,悄悄溜了出去。
事已有眉頭,太後便吩咐身邊的女官,去将負責香燭紙紮的宮娥們都聚集到西太宮遊舫,且悄悄地,也不透露具體是什麼事。
一行人則也緩緩啟程,一同前往遊舫。
蘇長鸢跪得久了些,起身時腿腳一麻,頭腦眩暈,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好在趙環立在身側,她一把扶住了她,帶着她慢慢走出宮殿。
或許是心系賊人,她走出門口時,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蕭起與譚桀音二人,直到有人叫住了她,她才回過頭,見是譚桀音,蕭起二人。
蘇長鸢站定在原地,遠遠瞧着蕭起駕着素輿而來,他已将面紗摘去,手撫一把白宣紙折扇,上面未題任何字,一身寬松白色道袍盡透他清雅無塵。
他怎麼來了?
趙環見蕭起和譚桀音來了,便知蕭起與蘇長鸢有事要說,很自然拉着譚桀音往前走了,留下她們二人。
樹梢蟬鳴叫,草間蟲低吟。
蘇長鸢待他行到身旁,便委身問道:“夫君怎麼來了。”
蕭起微微仰着頭,下巴直脖頸成一道完美的弧線,他嘴角噙笑:“我聽說夫人出了一點小意外,本是來幫忙的,現在看來……夫人處理得很好,并不需要我來畫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