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新曾是太子之師,如今是帝王之師,别說是太後,就是當今的陛下也要看他幾分薄面。隻要他願意開那道金口,為玄森求情,那他的性命就能保住。
果不其然,他三言兩語便澆滅了太後的怒火,總算是把人命保了下來。
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玄森還是被罰了三十大闆。
行刑的地方就在剛剛死去宮娥的那裡,他躺在尚未幹透血漬的木闆上,雙掌合十,眼眸深閉。縱使木棍狠狠砸在身上,他把銀牙咬碎,也愣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玄森。
蘇長鸢遠遠地看着,隻記得那三十棍仗的時間過得十分久,久到就像過去了整個世紀。
棍棍打在他身上,刀刀刺在她心口。猶如前世,她眼睜睜看着他被砍頭,那般無能為力。
她分明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深秋的風也不及眼前的悲涼,她緊緊拽着手指,眼睜睜看着他的臉由紅到白,一顆顆碩大的汗珠從他額頭間滑落,他原本蹙起的眉眼也瞬間沒了力氣,眼皮耷拉,雙掌一松,整個人無力地昏倒在案闆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淚眼模糊,不由往前擡了一步。
還剩下十大闆,能不能别打了,她心想。
隻見一把折扇輕輕抵在她的腰間,攔住她的去路。
“夫人,克制一下情緒。”蕭起的聲音極低,低到就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話,死沉,極具壓迫感。
她什麼情緒,蕭起他懂什麼,他若是遇到曾經救過他的恩人,難道會眼睜睜看着對方受難,沒有一絲情緒。
不過他說得在理,她沒有理由如此情緒外露,知道的還好,她隻是為報恩而牽腸挂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玄森有什麼私情。
她隻好咽下眼中那白醋似的眼淚,咽下無邊的酸澀與委屈。
待行刑完畢,也不叫太醫料理傷勢,太後便差人将玄森送往宮外的慈音寺去,叫他在宮外自生自滅。
不時,便有一匹快馬馱着頂轎子奔來,幾個宮人合力将玄森擡上馬車,又叫車夫悄悄冥冥,從西華門往外走,别驚動了聖駕。
車夫點頭不語,忙揮鞭禦馬,拖着那半殘不缺的身軀,駛出了太極宮殿。
戌時三刻,守靈的官宦家人才陸陸續續往回趕,今日守的是白日,待明天就要守夜晚,如此交換着來,而不是守通天,不會叫人過于疲倦,也不會叫人十分輕松。
蘇長鸢尋了一個逛夜市的理由,并未與蕭起回府,而是另尋了馬車,同譚桀音一同往慈音廟行去。
秋風蕭瑟,夜深露更濃。
蘇長鸢在孝衣外披了件翡綠薄錦緞鬥篷,下了馬車,又與譚桀音各自執了盞六角紗绫宮燈,逶迤到了寺廟門口,輕敲了三聲門。
彼時守廟的小沙彌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開了門,隻開了半扇,露出頂光的腦袋,他朝外觑着二人:“誰啊,夜已深了,上香拜佛明日再來吧。”
說罷,就要關門。
蘇長鸢忙将宮燈往裡一送,攔住了他:“小師父,請行個方便,我是來為家中之人求蓮花燈,超度亡魂的。”
那小沙彌一聽蓮花燈,眼睛頓時亮了亮:“你們來請蓮花燈,那要二十兩銀子一盞呢。”
蘇長鸢笑道:“是來請燈的,不敢胡言亂語,一共請兩盞。”她豎起手指,在那小沙彌面前比了個手勢。
沙彌的眼神亮了起來,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人請蓮花燈的,盆大的蓮花燈,一盞就要頂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一年的口糧,誰錢多燒得慌,跑來燒燈呐。
他沒有絲毫猶豫,忙将側門展開,把二人請了進去。
一路上蘇長鸢問他:“白日裡,大概午時三刻,廟裡可有送來什麼人,宮裡來的。”
小沙彌也直言不諱,抱着蓮花燈到許願台:“施主您是說玄森長老吧,我聽說他犯了錯,太後娘娘罰他在後院的廂房裡呢。”
她心一緊,引着蠟燭的燈火,将那蓮花燈點燃,唰啦一下,淡藍色的火苗頓時變為鮮豔的橙火:“那可曾叫人瞧過他了,他身上病情如何。”
小沙彌搖頭:“不知道,主持叫我們别管他,我們自然不敢管。”
她猜的是了,皇後娘娘是叫他自生自滅的。
倘若沒有人管,他縱然死不了,那身體日後也得半殘不廢的。
問過事後,她便道:“小師父,你累了先去休息,待蓮燈燃盡,我們自會離去。”
那小沙彌點點頭,合掌施禮:“兩位施主請自便。”
待那小沙彌離開,兩人才重新提着燈籠,往寺廟後院趕。
月色橫空、草間蟲鳴,兩人悄悄冥冥,輕輕緩緩,行到後院廂房。
譚桀音不由道:“怪事,佛祖一貫慈悲為懷,這寺廟的方丈,竟就放着人不管,任由他自生自滅。”
譚桀音向來話少,除非遇見她無法理解的事,才會蹦出幾個詞,與她商讨一二。
蘇長鸢笑道:“我也曾以為佛門都是以慈悲為懷,個個都是像玄森那般出塵不染的人,隻是可惜,佛門也有許多弟子隻是為了一口飯吃,或是為了逃避禍端,才來出家為僧為尼。”
想她前世便是吃了佛門中人的虧。
那時她剛剛因為瘟疫小産,又與趙烨鬧了矛盾,便自請到昭化寺戴法修行,隻允許帶了金巧一個丫鬟在身邊。
她原本以為,沒有了譚桀音的照護,在昭華寺水月庵中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畢竟大家都是女人,都是姑子。
初到水月庵,那裡的寺主性情和善,其他的尼姑也待她十分友好,不曾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