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清秀的宮娥,年歲尚小,還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緒,方才她看過來時,她就一副不自在的模樣,眼神閃躲不停。這會被她抓到,更是吓得渾身顫抖,瞳孔擴大,粉面就像澆了一桶冰雪,渾身的血液都往下灌,留下一張嬌小慘白的臉,嘴唇翕動着,似乎在說着不可能。
太後娘娘一時還沒明白過來,隻聽她說找到了,忙起身湊上前,卻見那宮娥雙手并無異樣:“這宮娥的手不是白的嗎?”
蘇長鸢欠身道:“皇後娘娘恕罪,剛剛長鸢所言,并非事實,臣婦并無紅花麝香,碰了這藥丸的,也不會燙手紅手,隻是我為了把賊人詐出來,才出此下策。果不其然,那賊人一聽,肯定是要找解藥,所以,她便聽了我故意傳出去的話,是以蜂蜜塗抹浸泡。而這個宮娥手上,恰恰塗抹了蜂蜜,這便是她作賊心虛了。”
那皇後聽聞,頓時了然,不由贊賞點點頭,原來如此,像是别人遇到這樣的事,自然慌亂不已,不似眼前這婦人,不僅臨危不亂,還能第一時間想出如何揪出賊人的方法,其沉穩冷靜,有勇有謀,不愧是當年太皇太後親眼定下的太子妃,皇後,隻是可惜……她成為太傅的夫人。
她心懷歉意,不住拉着蘇長鸢的手,輕輕拍了拍:“蘇夫人,你受委屈了。”
長鸢低頭:“長鸢算不得受了委屈,隻是眼下……還需要找出幕後兇手才是。”
太後心想,一個小小宮娥,定是做不出這事來,嫁禍朝廷命婦不說,竟還想抹黑陛下忠臣。
一聽說要找出幕後兇手,蘇錦鶴不由得輕輕拽了拽袖籠,看向胡翠危。胡翠危卻看向那宮娥,一雙吊梢眼自帶威逼氣勢。
宮娥見狀,已經三魂出了兩魂,七魄歸了西天,她想到胡司衣曾威逼她,倘若她膽敢洩露半個字,她和她弟弟都要被送給太監作對食,那些個太監因天生殘缺,在那麼方便說不盡的變态狠厲,經常三五成群欺辱一個人,她不可說,不可說。
她一個趔趄跪下,伏地磕頭,硬邦邦地擡頭磕在木地闆上,發出噔噔噔響聲:“太後娘娘饒命,太後娘娘饒命,奴婢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奴婢。”
蘇長鸢上前規勸:“你說出幕後主使,太後娘娘自然饒你性命。”
那宮娥哪裡會聽她所言,隻搖搖頭,口中依舊重複剛剛的話。
太後見狀,越是發了狠,又見宮娥語無倫次,說話沒個重點。
問也問不出什麼,便傳人拖下去打,打到她肯說誰是幕後主使為止。
此刻,蘇長鸢也無法阻攔正在氣頭上的太後,隻得眼睜睜看着。
那小宮娥被拖拽下去,哭聲凄厲,哀号連連,又聽得被連打了三下,慘叫不斷,隻是在某一記悶棍下去後,哭音戛然而止,僅剩下一口餘氣,跟随着木闆落下時微微外喘,再也不見進氣的聲兒了。
正是,可憐豆蔻正年少,婀娜芳華葬今宵。
須臾,三兩個行仗宮人從遠處來複命,說是宮娥年幼不經打,已經斷氣了。
太後娘娘臉上沒什麼神色,皇權殺人,就像她撣衣袖上的灰一般,輕巧容易。她輕掩口鼻,掩着那幾個宮人身上的血腥氣息:“拖下去處理幹淨些。”
這一切發生不過半盞茶功夫,蘇長鸢隻覺得胸口悶悶的,她忽然覺得渾身墜入了冰雪中,周遭的寒意透過她每一處毛孔鑽入骨血,侵入魂魄。
她也曾久居深宮,知道這小宮娥不過也是個可憐之人,深宮處處受制于人,而那個真正的兇手,早已溜走。
太後待處理好宮娥一事,才看向蘇長鸢道:“今日怕是查不出那背後之人了,不過蘇夫人切莫心急,此事我定會秉公辦案,遲早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蘇長鸢也知道這隻是場面話,小宮娥死了,線索也斷了,真相也石沉大海了。
事畢,所有人本該各自歸位,各司其事。
卻聽得人群中傳來一聲歎息,兩聲善哉。
衆人循聲望去,見玄森一席月白僧袍,單手打了揖,徑直朝方才那宮娥身邊走去,他手腕上挂着一串檀木色的佛珠,行走之間來回擺動,輕輕打在衣袍上。
他撿起宮娥的一截手腕,躬身下去,閉目誦經,超度亡靈。
方才他以為皇家審訊,最為嚴明公正,絲毫沒有懷疑,也沒有加以阻攔,卻在聞得少女命喪黃泉,他才反應過來,他眼睜睜看着一條性命在他面前喪生,而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超度亡魂。
“他這是在做什麼!”太後不由得怒氣重起,厲聲道:“還不快攔下他。”
幾個宮人一聽吩咐,才簇擁上前,勸解玄森。
他本是先帝請來的高僧,如今又得陛下喜歡,衆人都不敢造次,隻是口語相勸。
玄森似充耳不聞,仿佛天地間沒有了其他的人,隻看得見眼前亡魂,繼續替她超度。
蘇長鸢心頭一緊,隐隐道不好,皇權最是忌諱被挑戰,他這樣做,無異于就是反抗太後旨意,暗示太後處事不公,白白誤人性命。
他太過出塵出世,不明白皇宮的貴人一言九鼎,他一直所認為的人人平等,在皇權之下不過是一個可悲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