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森”她輕輕喚着他,欲要往前。殊不知身後卷來一股冷風,一個強有力的手拽住了她手腕,她慣性往後趔趄了兩步,絲緞鞋兒踩在了一個硬邦邦的物上,低頭一看,見羅裙之下,裙擺輕輕掃過他的鞋面,是雙黑色緞面鞋尖,身後有清冷的聲線傳來:“你去湊什麼熱鬧?”
這句話點醒了她,她去幹什麼,無非就是勸玄森,可他一貫固執己見,不懂變通,一條道走到死。
他不會聽勸。
可她依舊想去。
她沒有往後看,用力想要掙脫蕭起的手腕,越是掙脫,他将她鉗制得越緊,她仿若聽見他骨頭一節節用力按下去的咯咯聲響。
她回頭朝他丢了個恨意眼神,卻見他早已用一副平靜的眼看着她。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隻是靜靜地看着她,就像虎豹咬住嘴裡的兔子,呆呆地咬住,等待着口中兔子咽氣的平靜感。
她這一方未平,那一方又起。
太後見玄森冥頑不靈,概不聽勸,早氣得雙眉倒豎,銀牙緊咬:“把這個妖僧給哀家抓起來!”
宮人一聽太後發話,這才動起手來,攜刀持棍,将玄森手腳架起,押到太後跟前跪下。
那玄森也是塊硬骨頭,縱然見太後發怒,臉上卻無半分悔過之意,更無半分懼怕皇權的顔色,他跪得十分闆正,面色從容。
太後怒斥:“可知錯!”
玄森垂眸,雙掌一合:“貧僧無錯。”
太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生從未受過忤逆,如今氣極,胸口自然激起一股餘火:“想來是哀家錯了?”
玄森這才擡起頭,态度堅決:“太後娘娘您是錯了,您不應該屈打成招,您不應該漠視生命,她小小年紀,縱然做了什麼,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或者是一時誤入了歧途,為什麼要殘忍地剝奪别人的生命,玄森不知,這幾十年來所學所見,竟有這樣的道理。”
這一番言論,說的太後先是驚訝了幾分,繼而,她臉上的怒火漸漸轉變,轉變為笑,那笑裡帶着不知道幾分譏諷,幾分輕蔑。
譏諷他一個區和尚,他所住的寺廟,所譯的經書,所下榻的寶房,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皇家糧食,他不過是學了幾天佛,還真把自己當佛子,當救世主了?
她心中甚覺可笑,且聽趙環忽然嗆住他:“死秃驢,本宮忍你很久了,你今日敢找我母後的不是,你說那宮娥死得無辜,難道你想她活着,眼睜睜看着我蘇姐姐死嗎?你隻會一副佛祖心腸,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想着保護别人呢,呸。”
玄森并沒在意公主的話,隻閉目不言。
那太後沉思片刻,緩緩道:“玄森長老說道理,那哀家就與長老說說道理二字,你身為太極宮法事長老,卻疏于職守,叫人帶了那□□之物來,還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嫁禍給蘇夫人,險些叫蘇夫人命喪黃泉,這是你的責任,你可知罪。”
玄森颔首,沉思片刻,答:“貧僧知罪。”
蘇長鸢知道,太後這次是真的發怒了,天子天後發威,往往不是怒發沖冠的時候,而是在極其冷靜的時候。
玄森一旦被她冠上這個罪名,那他也難逃一罰。
蘇長鸢早已不是前世的皇後,沒有話語權。縱然前世是皇後,在知道玄森因引誘長公主,要被送斷頭台時,她的話也沒有一點回旋餘地。
她依舊救不了玄森,除非是皇帝陛下,除非是太傅蕭起。
她轉了轉手腕,用幾乎乞憐的眼神望着蕭起:“太傅大人,你能救救他嗎?”
蕭起一手拿住她,一手搖着折扇:“我為何要救他?”
她低聲道:“玄森他是無辜的,他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很純正的人,他不應該受此大罪,都說了,水太清,就容易被污染,衣衫太白,就容易沾染墨汁,為人太過剛直,就容易被折斷,他便是那樣的水,那樣雪白的衣衫,那樣正直的人,他是個好人,太傅大人,求求你,救救他。”
“清澈的水,雪白的衫,正直的人?”蕭子新隻覺得喉嚨有什麼堅硬的顆粒滑過,他嘴角微微一抽:“他在你的眼裡,竟是這樣一個人。”
蘇長鸢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一心想着解救玄森,止不住點頭:“對,太傅大人若是肯救他,你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她滿是希冀望着他,盯着他鳳眸裡那圓圓的黑瞳,黑瞳上方還有一對閃光點,就像珍珠一般,微微閃爍,隻是一瞬,他垂下眼眸,纖長的眼睫毛遮住他瞳孔裡唯一閃爍的兩束光芒,他整個人的意氣就像是被抽走,瞬間變得十分低沉,他周身蒙了一層灰色的霧,就連說話都透脾氣來似的。
“他就那麼重要。”
蘇長鸢不知道怎麼回答,救命之恩,必當以命相報,除了玄森,她還欠一個人的命,隻是那人來去無蹤,她無以為報。她隻能報眼前這人的命。
蕭起見她不回答,也不再追問,他的手輕輕松開她,指尖似無意地,滑過她的衣袖,滑過她手腕,滑過她的指尖,轉而往太後娘娘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