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掌燈時分,外面開始下起了雨,細雨一滴滴打在殘荷之上、發出淅淅瀝瀝的雨聲。一場秋雨一場寒,微風透過窗棂縫隙,輕輕吹拂于指尖上,将這股冷意一直從指尖蔓延到心房。
蘇長鸢不由緊了緊衣袖,将筍尖似的小手藏在袖攏間,終于獲得了片刻的溫熱。
譚桀音見狀,知曉她一向驚寒,最難熬秋冬,加上又是夜裡,坐在這風口上吹了許久的風,她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不由心疼:“姑娘,今日或許她不會來了,我們早些回去吧。”
東風渠上一片寂靜無聲,與醴泉坊内的嘈雜形成鮮明的對比。
蘇長鸢往外望了眼 ,搖搖頭:“再等等。”
須臾過後,隻聽見陣陣水聲從水岸的另一頭傳來,朦胧的夜色中,船槳翻轉着水面,引着小船往醴泉坊靠,不過片刻,紅燈籠所照耀的轄區内,出現了一伶仃船隻。
船頭站着一藍衣女人,她高高舉着火把,火光映在她臉上,映出她一副淩厲的嘴臉,滿是怨氣,滿是仇恨,滿是不甘。
蘇長鸢支開半扇窗戶,想要看得更真切一點。
窗棂弄起聲響,怕是引得胡翠危聽見了,她仰頭朝上看來。
她便立即撇下窗棂,迅速從窗邊閃遠,心髒怦怦跳動起來,扯着她的太陽穴也突突跳起。
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譚桀音道:“不久前,有十來個可疑人進了賭坊。”
蘇長鸢道:“是什麼樣的人。”
“不清楚,後面他們又分散了,不知是不是我多疑。”
“切勿掉以輕心,或許是胡翠危請來的,雪染在下面,若遇見了危險,你得第一時間保護她。”
譚桀音應下。
兩人逶迤來到二樓屏風處落座,剛坐下,便聽見樓下傳來吵鬧的聲音。
是胡翠危吊着嗓子說事呢。
“雪娘子赢了那麼多錢,也算是醴泉坊的名客了,怎麼一整日蒙個面紗,也不叫我們見見廬山真面目。”
說罷,吆喝起來,四下跟着起哄,都朝着要見雪染的面容。
蘇長鸢暗道不好,胡翠危果然是鬧事的。
雪染年幼,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她的故意刁難。
她正犯愁,用折扇挑開一節垂紗帳望去,見雪染面不改色,巧妙道:“想要見我的真面目,也可以,不過你得先赢我。”
好雪染,臨危不亂,縱然對面坐的是殺親仇人,她依舊保持着鎮定。
胡翠危将手伸入衣襟,掏出一沓宣紙或是布帛之類之物,一掌拍在賭桌上。
她認得,那是蘇家給她一條生路,送給她的,如今她恩将仇報,她是應該把這些都一并收回來了。
這邊雪染也推出一個小托盤,圓圓的小托盤裡用紅色綢緞蓋着,她揭開紅綢,露出黃金圓餅堆積起來的小山,黃金山散發着金光,晃得人眼迷亂。
兩邊各自壓上賭資,定下三局兩勝,不過片刻,都叮叮哐哐搖起篩子來。
骰子在篩子裡不停翻轉震動,伴随着周圍的起哄聲。
成敗在一瞬間,得也容易,失也容易。
嘗試過一夜暴富的胡翠危,怎麼都回不去那些日夜操勞,兢兢業業的生活。她隻想不勞而獲,把未來寄托在不過巴掌大小的篩子裡。
縱然是輸了,她也覺得自己在下一局就能翻身,如同手掌翻轉那般容易。
可命運的眷顧總是那麼短暫,總是稍縱即逝。
随着篩子一次又一次開,她一次又一次輸,臉上的鮮血也像沙漏一般朝四肢滴落,僅僅剩下一片慘白。
她的手不知道被誰拿起來,按了紅色印泥,按在房契和田契之上,随後那隻手就像是被一次性使用的工具一般,被别人用力甩開。無力地垂在衣袖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喃喃着,聲音湮沒在周遭都是歡呼中。
她忽然跳起神來,一腳踏闆凳一腳踩在賭桌上,往前一撲,伸手抓住雪染面紗,狠狠一拽。
香紗在空中揚起,露出一張熟悉的美人臉,原來這少女不是别人,而是蕭鹿山那一家要飯的姑娘。
她頓時怒火驚起:“好呀,你這個死婆娘!,你爹出老千慣了,你也跟着學,诓騙了我的家私去。”
說罷,伸手就要去掐她脖頸,叫她把銀錢、房契、田契、都還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那雙手剛剛伸出去,隻見一匕首嗽的一聲,冷冷地穿過她的指縫,悶聲紮入桌上,那匕首噓噓搖晃,發出聲響來,雪白的刀片上還沾染了一串鮮血,正不斷往下滴。
胡翠危低頭一看,見指縫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割破一道口子,鮮血從雪白的縫隙中滲出來,一滴滴落在桌上,染紅了雪白的桌布。
周圍的人頓時傻眼,立即抱頭鼠竄,四下亂了起來。
她往上看了一眼,見屏風後影影綽綽,便指着不遠處的殺手道:“在二樓,把她的同夥都抓住!”
回過頭來,又見雪染打包好黃金、房契、田契,正要逃走,她又叫了幾個殺手,那幾人頓時掣出亮劍,将雪染堵在角落。
蘇長鸢暗道不好,她看了眼譚桀音,叫她救雪染,自己則循着狹窄的樓梯,往三樓上躲竄。
她不會武功,上去隻是添亂,便想着能找一處躲身。
她提着裙擺,一步一步踏上台階,逃到三樓走廊上,她找到一處屏風,抱着頭蹲下來,祈求那些人不要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