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計劃好的,等赢了胡翠危所有的錢财,便可以坐等官府的人上來抓她,宮中的人不被允許賭博,官府的人一旦抓了她,便可以将她逐出宮外,叫她這一世都别想過得安甯。
可惜她沒有算到胡翠危還有這一盤狠辣的棋。
她太小瞧她了。
外面的風雨漸漸大了起來,雨聲唰啦唰啦,像是在沖洗整個東風渠。
一陣陣比雨聲還要大的腳步聲上了樓,蘇長鸢豎起耳朵,偷偷往遠處一看,隻見幾縷寒光豎起,一二三四,有四個殺手握着劍朝她的方向迫近。
她頓時心中一寒,那股寒冷從心髒一直伸向指尖,她的手指都是冷的,她在身上胡亂地摸着,摸出一把折扇,緊緊拽在手心。
額頭突突地跳起來,冷汗也似一滴水往下滑落,她屏住呼吸,希望這四個天殺的人不要從她身前路過,或者隻是路過,她希望他們眼瞎看不見她,她能躲過這場危機。
那幾人越來越近,一股男人的汗臭酒臭夾雜在一起,朝她湧了過來。
“出來,我看見你了。”
領頭地晃了晃刀,大聲喝斥。
蘇長鸢知道他們并沒看見人,隻是在詐她。
因為她躲在屏風後面,那幾個人也不敢貿然上前,生怕有埋伏。
她的心便平穩了些,一動也不動,乖巧地蜷縮着。
哪時天公不作美,忽然傳來一道閃電,那閃電亮若白晝,照在她身上,也照在那些殺手的身上。
透過薄薄的屏風,她能看見他們,他們也能看見她。
“好呀,一個人躲在這!”
說罷,那幾人揮劍朝她砍了過來。
她頓時拔腿起來,将屏風一幹物推倒在地,又提起裙子往前跑。
三樓的遊廊是一個環形,她跑了一圈,又回到屏風處,此時屏風已經被砍得七零八碎,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隐隐聽見身後有劍朝她揮來,來不及回頭,她忙低頭躲閃,隻聽見頭頂噌的一聲,似金撞玉般的聲音。下一刻隻覺發冠一松,玉冠從墨發上順下,硬邦邦砸在地上,秋風吹起她的長發,就像一頭海藻在水中輕輕浮動,額頭前有幾縷碎頭發貼着臉頰,帶來一陣陣癢意。
“原來是女人?”
“我不殺女人。”
“我也不殺女人。”
“巧了,我也不殺女人。”
有三個人不殺女人,叫她獲得了一線生機,她剛要道謝,嘴角的笑還未展開,便忽然消失不見。
另一個不吭聲的人咧嘴笑:“我男女不忌。”
說罷,引劍刺來。
她迅速展開折扇擋在前面,劍刺破扇骨,穿過宣紙,直指着她的眉心,她不停後退,後退,那劍一直緊逼,追逐,下一刻就像是要刺破她的眼球。
後腳抵到欄杆處,長鸢往後一仰,身體重重撞上木欄,隻聽木頭脆裂斷開,她整個身體跟随着碎掉的木頭跟着往下墜。
來不及反應,她隻覺得心留在三樓,身體卻已經不受控制地被往下拉,大雨頓時沖刷在她臉上,她閉上眼睛,耳邊僅僅剩下風聲,很快,身體墜進水中,砸出巨大的水花聲,耳朵裡的風聲也變為悶悶的水聲,咕噜咕噜。
長鸢渾身生疼,感覺心還飄在三樓,沒有回攏,一時手軟腳軟,沒有力氣。身體也像是被浮藻拖住了一般,扯着她往下墜。
就要死在這裡嗎?
她呼吸不過來了,腦海開始浮現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還沒有替玄森報仇,胡翠危也還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蘇錦鶴會不會又聽了她的話害死母親,外祖父一家抄家究竟和她那妹妹有沒有關系,對,抄家,她這一死,外祖父一家接下來就要面臨抄家的磨難。
不能,想到這裡,飄在天上的心頓時砸入身體,五感漸漸有了知覺,她頓時清醒過來。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視線由混沌變得清晰,她可以看清水面上一滴滴雨落在,在水平面形成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水窪與波浪。
長鸢掙紮着浮出水面,頭剛剛冒出去,她拼命地吸了口氣,眼睛剛要睜開,卻聽見一聲驚呼:“在那兒!”
緊接着,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一枚石頭,重重砸在她太陽穴上。
她頓時雙眼昏花,眼前冒出不可思議的畫面,有時候是一圈冒着火星的小人,有時候是旋轉的星星,滾燙的液體從額頭上流下來,混雜着雨水,帶着一絲絲血腥氣息。
她徹底沒有了力氣,就連睜着眼都費勁,她再次沒入水中,浸濕的衣衫仿若千斤重,又冷,又濕,拖着她身體徐徐下墜。
閉上眼睛,她反而看得更多了,她又看見了前世,被送上斷頭台的時刻,那時劊子手已經行刑完畢,神奇的是,她竟還沒有死透,胸口尚且有一口餘氣,在微微起伏着,她看着那日的天空,天上慘白無光,沒有幾片白雲,也沒有幾片烏雲。
像孢子一樣的晶瑩雪花徐徐落下,落在她長睫上,眼前形成一片朦胧的畫面。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來,敲在青石地闆上,穿進她耳朵裡,哒哒哒,步子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終停下。
她又聽見有人下了馬,走起路來一身盔甲帶着刀劍碰撞聲響,徐徐朝她靠近。
是誰,是誰?
腳步聲停在身旁,一片高大的陰影蹲在她面前,她努力地掀開眼眸,隻見一大片沾着鮮血的頭發輕輕拂過她的面頰,還未來得及看清他的臉,隻聽撲通一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砸入水中。
她從回憶中醒來,眼睛緩緩撐開,見遠處有一人朝她遊了過來,看不出他穿的什麼顔色的衣服,隻記得他衣服在水中浮起,衣袖灌滿了水,遊動時帶起一陣陣聲響,他的長發在水中浮動如水藻,五官在模糊的水中越來越清晰。
蘇長鸢愣了一眼,伸手朝他靠近,想要看他更明白些。
是你嗎?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