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
先帝與太皇太後出殡的當天,天空落雪如柳絮。
太極宮外,出殡隊伍早已侍立在外,随着一聲吉時已到,趙烨抱着手裡的盆摔碎在地,這一聲清脆的聲響劃破了漫長的甯靜,号角聲起,左右青衣送行隊伍敲鑼打鼓,抛灑紙錢,擡起棺椁,起身前行。
其後又緊跟着一千名身着牛頭馬面,負責舉帳挂幔,兩邊各自伫立三米來高的掌管陰間的哀神,其後跟着一千名僧人掐珠誦經,再其後跟着一千名道長手掌靈燈,在其後才是文武百官的騎行隊伍以及女眷的白轎簾,總計百餘人騎馬,九十九頂白轎。
大周不興活祭,其後跟随的送葬物品皆有金銀器具替代,紙糊的宮殿素車白馬自不必說,其後跟着泥土做的宮娥、侍衛,皆由馬車拖着前行,其捏造繪畫得栩栩如生,宛若活人,這裡僅有千來個,更多的到了皇陵陪葬坑裡。
白色幢幡迎着風雪飛揚,浩浩蕩蕩十來裡的人,遠看像是一群白蟻遷移。
街道兩旁送行的百姓紛紛立在兩側,身上披麻戴孝,在兩具棺椁經過時哭得歇斯底裡,悲天動地。
又在人群遠去後各自圍在一起,期待着新帝上位後能削去他們的苛捐雜稅,讓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
這樣的聲音不免傳到蘇長鸢耳朵裡,聽聞她默默歎息,前世,趙烨登基後,不但沒有削減稅款,反而變本加厲征收雜稅,沒辦法,王公貴族處處需要錢,皇宮上下都過慣了奢侈的生活,誰也不願意縮減開支。
又加上大周災難不斷,外敵内寇橫行,養軍隊要錢,抵禦内寇要錢,赈災要錢,興建宮殿……處處需要錢,趙烨隻好将所有的壓力平均下去。
他以為老百姓都能承受住,奈何時代的一粒沙,壓在任何一個普通老百姓身上,都是無妄之災。
前世蘇長鸢接手這個爛攤子的時候,她以為是皇帝悔過,一心想要改變大周的局面,結果沒承想,趙烨隻是為了找一個替死鬼,讓她去承擔他所犯下的罪行。
百姓的唾罵與怨恨全都轉移在她身上,她遭受無妄之災的時候似乎還曆曆在目。
這一世,她終于不是皇後了,她隻想安安靜靜做個旁觀者,看他們如何狗咬狗。
她正閉目冥思,卻聽見嘈雜的悲戚聲中傳來一聲:“姐姐。”
她以為自己聽錯,卻在片刻後蘇醒過來,險些忘記了,她目前所坐的轎簾中還有另一個貴人,蘇錦鶴。
她緩緩睜開眼,見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光正好照在蘇錦鶴身上,她披麻戴孝,頭上纏着白娟,戴了一對素雅的珍珠耳環,一雙眼睛微微發紅,再配上她眼角下一枚驚人的紅色淚痣,那叫一個我見猶憐。
前世,蘇長鸢都忍不住心疼她這個可憐的妹妹起來,她是那麼的楚楚可憐,招人心疼。
她靜靜地望着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蘇錦鶴扯着唇又喊了一句:“姐姐。”
這不是幻覺,她頓時覺得一片寒如骨髓,整個人精神了不少,她坐直身體,微微笑着:“蘇妃娘娘,怎麼了?”
蘇錦鶴嘴角抿起:“這裡并無别人,姐姐還是叫我一聲妹妹吧。”
她的笑更讓人覺得寒冷,蘇長鸢搖搖頭:“娘娘是貴人,我又怎麼好胡亂攀親,娘娘有話不妨直說。”
她的笑僵硬了一會兒,才悠悠道:“你知道嗎?胡媽媽因賭博一事,被打斷了右手,又要被流放儋州充軍。”
“女軍?”
“是。”
被斷右手,又流放儋州,說得好聽是充軍,說得難聽,就是叫她去死。
儋州烈日毒辣,光是在太陽底下曬個把時辰就會皮開肉綻,加之海島充斥各類蛇蟲鼠蟻,瘴氣彌漫,稍稍行差踏錯,錯喝一口水,或是被咬一口,便會一命嗚呼了。
充什麼軍。
這個結果蘇長鸢還算滿意,但她并未露出笑意,隻連聲歎氣:“真是可惜了。”
蘇錦鶴點頭,輕輕撫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肚:“不知道是誰,非要在我有身孕的時候,斷去我的左膀右臂,這人手段實在陰狠毒辣,我不由毛骨悚然。”
這是明知道是她,故意點她呢。
她面色未改,輕緩道:“娘娘為何有這般疑惑,胡司衣一貫愛賭,這樣的結局,不是她自找的嗎?”
蘇錦鶴眼眸垂着,輕輕扯起嘴角:“說是自找,但是本宮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事情為何偏偏發生得如此緊密,她就像是中邪一般,我怎麼勸都勸不住,所以我才懷疑,是背後有人設套。”她說完,掀眸定定地看着她:“姐姐以為呢?”
她迎着她的視線:“有一句話叫作外邪不幹内正,不知娘娘可聽說過。”
對方并未說話,不過眼神示意,請她繼續講。
她理了理衣袖:“這話本講的是養生一說,比喻身體無論遇見風、雨、寒、暑、熱等外邪入侵,隻要正氣足,身體依舊會巋然不動,不會遭受外邪入侵。”
蘇錦鶴不由陰陽怪氣哦了聲:“原來胡媽媽是因為正氣不足,所以才被外邪入體。”她嗤笑着搖頭:“我自與家人走散以後,便是被胡媽媽撿在身旁養着,她待我如同親生子女,比起母親,父親,外祖母,外祖父,哥哥姐姐都還要親,對于我來說,養育之恩,已經比生養之恩都還要大,如今媽媽出了這件事,我想是不能夠隻旁觀,總有一天,勢必要抓住那個外邪,将它掃除幹淨。”
這句話拿到前世,蘇長鸢還會和她争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