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朝臣與陛下一同移步到後殿,見殿内兩旁的茶案上早已布好菜肴,每一桌茶案後各自站立宮娥太監,上下百來名宮人均目不斜視,斂神屏息,不敢高聲呼吸。
此時皇帝攜皇後入座龍鳳榻上,太後、長公主、蘇貴妃也逶迤從後面打開簾子進來,喜笑盈腮的,紛紛坐在龍鳳榻兩側,緊貼帝後二人。
待他們入座好後,各國使臣才統一入座,其次文武百官才各依着官階品級,由上至下分兩路入座。
待衆人都落了座,才開始奏宴起樂,載歌載舞,款開宴席。
宴席上,有人歡喜有人愁。
左承月便是那個歡喜之人,她含笑接待來自各國使臣,文武官臣的敬賀,溢美之辭,不但是她自己承了隆恩,便是她父親左天覆,一時之間也受衆朝臣奉承巴結。
他女兒是當今陛下的皇後,那他便是陛下的老丈人,這層關系誰能不畏懼。
左天覆也不拒絕來者敬酒,對于這種場面他似乎很受用。
蕭子新不勝飲酒,便以茶代替,蘇長鸢一路跟着,手撚杯盞,小心貼着他的素輿,分别敬了皇上、皇後等人,又敬了太後、公主、蘇貴妃等,蘇錦鶴雖有不喜,但勝在人多,她也不敢擺臉使眼色,笑眯眯地和她們碰了杯,他們又到左天覆跟前,虛與委蛇着相互吹噓了一番,舉杯歡笑,長鸢酒量還算好,一路下來,不覺得醉人,隻是嘴笑酸了。
回歸座位,她伸手戳了戳笑硬的臉頰,輕輕揉着,意圖将那兩團酸痛揉開,由此雙眸發着呆,什麼也沒想,隻管着揉臉去了。
剛發着愣,且見斜對面忽然穿過一道視線,十分燙人,長鸢擡頭,對上一張陌生的臉,那人曬得黢黑如棗,一雙眼眸亮如黑曜石,笑起來紅口白牙,有幾分傻憨。
模樣也算得上突厥好看的人,她過了半會才想起,此人是突厥三王子,鐵葉檀。
一和他對視,她便下意識覺得害怕,快速收回了眼。
她以為是自己揉臉的動作吸引了他看,便将雙手放下,不再亂動。
可她錯了,對方依舊以明晃晃的視線看她。
若不是鄰國王子,她早已經瞪過去了,奈何礙于身份,她隻裝沒看見,把頭朝往曹落林方向歪着。
蕭起見身旁的人面色不對,便轉過頭來,看她滿臉愠色,像是在躲着什麼,又往她對側看去,隻見一個長得猶似焦炭的大馬哈正龇牙咧嘴對着她夫人笑,愚蠢又可笑。
他便朝他飛去一個冰冷的眼,或是被他看得發怵,那鐵葉檀回頭便和他對上了眼,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收起,用突厥語問身邊的人:“那唇紅齒白的小白臉是誰?”
“他你不知道?不就是西北殺神,貪狼軍統帥蕭起,當年鞑靼一戰,成了殘疾,如今擢為文官,是當今天子之傅,蕭太傅。”
“原來是他,可惜可惜,我還以為是誰,怪不得看上去兇巴巴的,眼神要殺人。”
“誰叫你看他的夫人了,他是出了名的護食。”
鐵葉檀是見她與貴妃娘娘相似,又覺得她漂亮,還以為她尚未出閣,剛想着要陛下賜婚與他,誰知她已經有了歸宿,便不再多看。
長鸢見鐵葉檀不再望向她,便将身轉正了些,再偷瞄了一眼,見那三王子似是被什麼東西吓到了一般,魂不守舍地,他害怕地朝她方向盯了兩眼,卻不是在看她。
她下意識朝旁側瞥去,見蕭子新面若冰霜,一雙眼眸比冰霜還要冷,死盯着對面的鐵葉檀。
那模樣發了狠,就像是要沖過去将他千刀萬剮一般。
他呼吸不勻,胸膛跟着此起彼伏,潮紅從他脖頸一直往上攀岩,占據了他整張面容。
這是十分罕見的,蕭起很少會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刻,除非他恨極了他。
想來也是,蕭子新作為漠北殺神,殺的是誰,便是漠北以北的突厥,而他雙腿是誰殘害的,也是突厥。
鐵葉檀作為突厥國的三王子,他自然恨急。
奈何大周與突厥剛停戰言和,蕭子新縱有萬般仇怨,也不能發出來,隻能幹看着。
她理解的。
隻是宴席上,他這般赤裸怨恨,難免引人注意。
便主動抓了紫砂壺杯,斟了杯熱茶,将水晶盞撚了往他跟前遞:“夫君,我敬你一杯。”
他耳朵輕跳,徐徐轉過頭來,看着她,又垂眸看了她手中的琥珀色湯茶,這才似會意過來,端起一旁茶杯和她輕輕相碰,各自仰頭飲下。
蕭子新飲下滾燙熱茶,心想,她還算有點良心,知道他護着她,還知道上來敬茶。于是臉上的潮熱漸漸散去,心裡舒暢了不少。
他臉色逐漸恢複,長鸢也便舒口氣,隻是這口氣剛舒到一半,還未通暢,便聽左天覆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蕭太傅與突厥王子本應是故交,應該互敬一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