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是這個世上最大的輕蔑。
然而蘇長鸢的所作所為,便是赤裸裸的無視,她的無視讓她愈發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上蹿下跳的小醜。
蘇錦鶴可以接受謾罵、譏諷、妒忌,甚至是恨意,也不能接受無視。
她猶似墜入萬年寒冰窟,心口的嚴寒朝四肢末端指去,她手指發涼。發顫,雙腿發軟發麻,險些走不動路。
然而寒到極緻便是熱,那些冰寒瞬間爆發為一腔怒火,在她渾身燃燒,她又有了力氣,在雪地裡疾步前行。
宮娥看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便知道她正在醞釀着一場暴風雨。
兩人試探着安慰她,天寒地凍,她又懷着身孕,莫要生氣,生氣對孩子對自己都不好。
她火氣正怒,終于忍不住,瞪了兩個宮娥一眼,罰她們在雪地裡候着,便往禦書房行去。
她擡着雙腿,剛走到書房外,隐隐聞到房中傳來一股酒氣,便舔破了窗紙往裡瞧,漆紅大紫檀木桌案旁,繡着龍鳳呈祥的玄色軟榻上,趙烨歪倒在榻上,已經摘去了冕旒,頭發微散,醉醺醺地仰躺着,雙眸泛紅帶笑,嘴裡喃喃着什麼東西。
她貼耳傾聽,便依稀從他唇齒間聽見皇後二字。
霎時間,還未散去的餘火熊熊燃起,她踢開房門,跨過門檻,兩步踱到桌案面前,一擡雙臂,将桌案上一幹筆架、宣紙、書案、花瓶、硯台、并幾朵新鮮的臘梅,一并橫掃在地,一時铿锵郎當,破碎聲四起。
趙烨驚坐起來,酒醒一半,他原本因宴席上多吃了兩口熱酒,便醉得不輕,獨自到禦書房散酒氣,本醉夢沉酣,與夢中皇後你侬我侬,誰知聽見驚天動地的聲響。
他恍惚道:“天塌了?”
定睛一看,見身前的人喘着怒氣,身旁一幹事物歪倒在地,便下意識明白了怎麼回事。
“錦鶴,你這是做什麼?”
她兩步上前,扯住他左右衣襟,臉貼得十分近,眼中滿是質疑:“不是說了,叫我做皇後的嗎?不是親口承諾了,我會給你誕下龍鳳之喜,為何會變卦,為何叫我在所有人面前盡失顔面,趙烨,你做不到的事,就不要承諾,既然承諾了,就一定要做到,你是九五至尊,不是一個笑話!”
趙烨本就驚懼怕事,一向不愛與人争執,又怕大吵惹來人非議,又憐蘇錦鶴懷有身孕,雖做了九五至尊,又喝了幾口酒,卻并未因此有所改變。
加上這事本就是他的錯,縱然有千般不忿,卻也沒有舍得發脾氣,他将人攬過來:“錦鶴,你聽朕解釋。”
奈何懷中人掙紮着撒開他的手,眼淚一串一串滴落下來:“趙烨,你好歹是個皇帝,真是沒種!”
說罷,提起衣裙,撫着肚子,大步踱出了書房。
趙烨因怕她路上出意外,瞬間酒醒了一半,起身撿起大毛鬥篷,忙追了出去。
身上依舊有半分醉,走起路來偏偏倒倒,搖搖晃晃,雙腳虛浮,雙目渾濁,加上又被白雪刺了眼,剛追沒多遠,便不見了蘇錦鶴人影。
他茫然費解,為何夢境中的皇後,與蘇錦鶴的脾性相差甚遠,甚至是天淵之别。
這樣想着,不知不覺走到芙蕖湖旁,湖中已經結滿了冰,兩岸的柳樹都光秃秃地,樹梢上挂着白雪,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裡,遠遠瞧見一抹新綠赫然立在雪地中。
她似乎迷了路,正用手指指着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最終指着東邊,立住了腳看了一眼,便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忙隐身在假山石後,透過雕花窗戶縫隙朝她看去,見她婀娜有态,行止從容,脾性更是沉靜乖覺的,不由心也跟着平和起來。
細細想來,她更像是夢中的皇後。
太皇太後的眼光果然獨到,曾有意立她為太子妃,為皇後,是他錯失一步,如不然,她早已經是他的皇後。
旋即又搖搖頭,他在想什麼,她如今可是蘇夫人。
腳步聲漸漸近了,他站直了身體,從假山石斜出來,正巧與她撞上。
她烏雲上落了零星白雪,一下撞在他下颌上,帶來一絲絲冰涼的氣息。
很快她往後退了一丈遠,擡眸瞧見是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平靜下來,朝他行了一禮,就要離開。
趙烨叫住了她:“蘇夫人。”
蘇長鸢立住了腳,握緊了拳頭,眼睫緩緩睜開。
她沒承想在這碰見他,也沒想自己碰見他,心中依舊會升起滿滿的惡心。
按理說,如今什麼都已經改變,她不會有所反應,然而她抑制不住心髒的跳動,它像是要沖出來,将眼前的人撕碎。
她未曾轉身,隻用冰涼的語氣說道:“陛下可有吩咐?”
趙烨葳蕤着晃到她身旁來,渾身酒氣,行動遲緩,他下意識探出手,似乎像是等待着人去扶,然而她巋然不動,像是沒有看見似的。
他才将手尴尬地落在假山石上:“沒什麼事,方才與貴妃争執了兩句,她跑了出來,朕便跟出來問問,你有沒有見過她?”
她搖頭:“未曾見過。”
依舊冷言冷語,不由他多說。
然而趙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轉而盯着假山石,長歎一聲:“想來已經回去了,話說回來,你是貴妃的姐姐,朕希望你能勸勸她,朕沒能立她為皇後,實則是有苦衷的。”
她埋頭稱道:“臣婦雖是蘇貴妃的胞姐,然而我們自小并不在一塊長大,我又比她大不了多少,哪能充長輩,去勸她什麼。何況貴妃如今得您盛寵,縱然是母親上去勸解,她怕也是聽不進去,所以,怕是要叫陛下失望了。”
趙烨輕斂眉心,歎了口氣:“不怪你,是我唐突了。”
長鸢努力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正要借故離開。
且聽他又說道:“說來說去,還是怪朕,朕總是在夢中夢見她,夢見她成為朕的皇後,與朕琴瑟和鳴,朕才允諾她,叫她做皇後,可惜……。”
她笑着道:“陛下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趙烨搖頭歎道:“那夢境十分真實,就像是曾經發生過一般,蘇夫人有所不知,夢中,她還為朕誕下一對龍鳳胎,又輔佐朕……。”
什麼?聽到龍鳳胎一詞,蘇長鸢嘴角的笑瞬間凝固,就像有一根冷鞭狠狠抽在她身上,響聲化作蜂鳴,刺透她的腦海,寒冰侵入骨髓,叫她渾身痙攣。
皇後,龍鳳胎,真實感,這些詞分開或許十分陌生,但是連在一起,那就是明晃晃地訴說着她的前世。
她是他的皇後,她給他生下的龍鳳胎,那不是什麼夢,那本就是真實的,所以……他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