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聽見趙烨的話,隻覺得瞳孔在不斷收緊,眼前的紅牆白雪頓時失去顔色,化作一片黑白,腦海裡嗡嗡嗡地,鋪滿白雪的大地忽然聳立而起,成直角立在她面前,像一堵白牆,瞬間朝她壓了過來,硬邦邦地砸在她身上。
她的四肢都被雪牆凍住,口鼻也吸入一口又一口的白雪,冰沁入肺腑,五髒開始冷卻,眼前連黑白都不見,隻剩下一片漆黑。
蘇長鸢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又回到了前世,一開始是歡喜的,她貴為皇後,又為皇帝誕下一兒一女龍鳳胎,兒子成為當朝太子,女兒呢,不管誰當皇帝,她都會是未來的長公主。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然而美好十分短暫,眨眼間,她又看見了兩具弱小的屍體擺在面前,身上蓋了白布,又看見自己被推上斷頭台……。
她頓時一個痙攣,從恐懼中醒來,忙坐直了身體。
醒來後,發現自己早已經不在皇宮,而是在太傅府中的床上。
房内燃着炭火,熏着檀香,依稀還有一股藥香在四下蔓延,嘴裡還泛着一絲苦味,跟着她的唾沫在喉嚨間滑過,她敏銳地能感受到湯藥的顆粒在喉嚨上短暫停留,最終落下胃裡去。
陰暗的角落裡傳來一聲清寒之音:“你醒了。”
長鸢才循着聲音,看見紅帳之外,蠟燭燈下,蕭子新坐在素輿之上,靜靜地望着她。
也不知道他守了多久。
長鸢撩起紅帳,試圖将它挂在銀鈎上,尚且心有餘悸,雙手不停顫抖。
蕭子新便上前搶了她的床帳,将它挽了起來。
他的手十分溫暖,僅僅是觸碰到她,她便覺得無比安心。
“發生了什麼?”
“我怎麼了?”
兩人同啟朱唇,在燭火下四目相對。
猶記得,她聽到龍鳳胎三個字後,便被一堵大牆砸暈了過去。
蕭子新先挪開眼,幹咳一聲:“你暈倒了。”
暈倒了?
原來不是白牆咂暈了她,是她倒在了地上。
她微微牽起唇,回答他的疑問:“陛下問我關于蘇妃娘娘的事,想來我沒吃什麼東西,又在雪地裡走了那麼久,一時氣血失衡,也未可知。”
那是了,蕭子新看到她的時候,見她宛若玉山傾倒在雪地裡,趙烨滿臉的驚懼,又有幾分憐愛之色,正蹲下扶她起來。
好在他及時趕到,不然一個醉酒,一個暈倒,不知道要冒出什麼閑言碎語來。
他也不明白是什麼事,回來的時候暗自想了一路,心中懸了半日,見她醒來,又聽她這般說,便松了口氣。
蘇長鸢重新躺下來,将衾被拉上遮住脖頸,隻露出一個腦袋,暗自回想,如今知道趙烨也重生了,且趙烨還不知道自己重生,那她便不能坐以待斃。
前世的這個時候,遠在江州的外祖父一家即将被抄家,而她什麼都沒有做。
這一世,她一定不能叫外祖父一家再被抄了家去。
她一定要救她們出水火,也一定要搞明白,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
蕭子新見她躺下後并不入睡,隻拿一雙眼睛在滴溜溜轉,便知道她又在想些什麼,不由道:“既然醒了,那便好好睡一覺吧。”
先前她昏迷,怕她不醒,如今她終于醒了,又希望她睡一覺,這句話說出口,他都不免自嘲笑起來。
說話何時這般語無倫次。
蘇長鸢并沒有在意他說的話,隻拿一雙眼睛靜靜盯着他:“太傅大人,我想外祖母了。”
她自幼在外祖母中長大,現如今分别一年有餘,難免生出顧盼之憂,又因為她外祖母年事已高,這老人家是看一眼少一眼的,便十分懂得她的心緒。
“你想見他們。”
她的臉不由一紅,被他看穿了。
她所幸點點頭:“嗯。”
蕭起道:“可是眼下風雪正盛,又快到年關了,等過了年關再去。”
她頓時蹙眉,那可來不及了。
便撩開被子,坐起身來:“可是,我想與外祖父外祖母一起過年。”
他眸光微閃,這是她們新婚過得第一個年,她卻想去江州過,這話饒是傳出去,還以為他苛責了她,她連年都不想與他過,像什麼樣子。
他暗自攥緊了拳頭:“不好,江州遠去百裡,大雪又封山路,路途危險,等年後新雪融化通了路,你再去不遲。”
長鸢自然不願意,等年後,年後就晚了。
她依舊堅持着:“不,我要去江州平溪過。”
蕭子新見她如此堅決,不由面色暗淡,失去榮華,連語氣都帶着幾分悲戚:“就那麼不想在蕭府過。”
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倒是有三分委屈,七分埋怨。
蘇長鸢立即明白了什麼,蕭子新沒有家人了,如今他孑然一身,過年必定十分冷清,不似她,她走到哪裡都是熱熱鬧鬧的。
她方才一席話,不就是撂下了蕭子新,要獨自去熱鬧嗎?
兩人雖無什麼感情,但也算得上是夫妻,她不應該撂下他的。
她頓時坐直了身體,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想念他們,倘若這次不去,我總覺得以後再難有見着的機會,而我與你是夫妻,自然是日日可以見着的,當然了,若是……若是你也一起去平溪,豈不是更加熱鬧了。”
“隻是,你事務繁忙,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聽她這般說,他臉上的氣色又恢複了些,低聲道:“你既這般盛情邀請,我便勉為其難,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