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長鸢側頭就能看見他,他直勾勾盯着前方,睫毛一眨一眨,偶爾有抖落的雪花:“你會禦馬嗎?”
什麼?她搖搖頭:“我不會。”
“你會騎馬,就會禦馬。”蕭子新緊貼過來,但是并未看她,冰涼的臉幾乎貼着她的頭,他說的話透過肌膚傳遞過來,十分清晰:“現在我教你。”
不等她回答,他左手扯着她手裡的缰繩:“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繩子,你想要往左,你便扯左邊的缰繩,往右亦如是,若是它不走,你便狠狠地抽它,讓它感覺到疼痛,它自然會走。”
說完,就舉起她的右手,朝着馬兒屁股狠狠響了一鞭。
馬兒嘶鳴一聲,撅起蹄子使勁狂奔。
風刀霜劍割在她臉上,她視線面前是一團有一團白色得棉絮,還有在棉絮之外黑黢黢的馬,她的心一陣熱一陣冷。
蕭子新的手漸漸松開他,臉兒卻依舊與她貼着,是她身上唯一的方寸溫暖,他跟她說:“你自己試試。”
蘇長鸢不明所以,卻依舊駕着馬往前行駛,他一脫手,那馬兒如同脫缰的野馬,開始漫無目的地在原地打圈。
“不行,我不行,這太難了。”
風雪刺骨,手被勒得深疼,她感覺下一秒便要成冰雕了。
蕭子新重新握住他的手:“不難,你隻要想着,穿過這邊叢林,走到盡頭,和羽飛他們彙合,就不難了,隻要有目的,就不難,否則你我都要凍死在這裡,或者被殺死,或是被野獸分而食之。”
蘇長鸢很想罵他,可是此刻卻罵不出來,又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隻要有目的,就不難,她渾身的鮮血頓時沸騰起來,對呀,她還沒有到平溪外婆家,她怎麼可以死在這裡,她要去見外祖母,外祖父,要去吃百家宴,要坐江州的小船,還要聽江州的戲。
她胸口的火指向指尖,瞬間有了力氣,不由勒緊缰繩,揚起馬鞭。
“駕!”
“做得很好。”
“你可以出師了。”
“就這樣,不要回頭看,我會一直看着你,放心去吧。”
她在一聲聲誇贊中,越發全神貫注起來。
不知不覺,蕭子新熨帖着的臉緩緩抽開,身後的溫暖漸漸消亡殆盡,她不敢往後看,緊緊壓着眉毛,眼睛似潑了醋般發酸,但她強忍着淚意,不敢哭,不能哭,因為冰雪會把她的眼淚凍成霜花,妨礙她的視線。
這樣她就沒有辦法好好禦馬,也辜負了蕭子新的一片好意。
風雪太大,路太崎岖,她颠簸着一路前行,都不知道馬車的重量在什麼時候輕了,她隻是覺得身後沒有了人的氣息,再回頭看時,見馬車内除她之外,果然沒有了他半分蹤迹,空氣中緊緊滲下他身上的餘香,在她周身缭繞。
她隐隐猜到什麼,但未經證實,不便深想,隻一心一意禦馬前行,希望能早些與羽飛會合。至于蕭子新,他會沒事的,上天會庇佑他,一直到最後。
天快黑了,風雪将息,跑了一整天的馬兒早已疲憊不堪,它似乎已經拖不動類似馬車這樣的重物,在她一鞭又一鞭的鞭策下,也顯得百般倦怠,舉步維艱。
“跑啊,小棕馬,你不能停在這裡,我們還要去搬救兵。”
長鸢一鞭又一鞭響破天空,冰天雪地,萬物安靜,僅有鞭聲陣陣,馬兒終于不再前行,四蹄插入雪地裡,白雪越來越厚,如此等下去,她們也會凍死在這裡。
長鸢望着前方,看見那一對耳朵在面前顫抖,雪花散開似灰塵,無聲落下。
她緩緩松開缰繩,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勒出了血痕,因為天寒地凍,她根本感知不到疼痛,隻覺得一陣陣麻木,仿佛雙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将手攏在嘴邊吹了吹,她又從腰間掏出匕首,将連接馬車與馬身的繩子一條條割斷,又順着馬背攀岩上去,再次勒緊缰揚鞭,試圖調轉馬身。
那馬兒似乎通了靈,一聽她說要原路返回,立即撂起前蹄,興奮嘶鳴兩聲,忙将身體從雪地裡扯出來,一路馬踏飛雪,奔入夜中。
雪山總在萬物暗淡後悄然亮起,頭上不知何時多了頂毛月亮,幾點零零星光點綴着它周圍。馬蹄聲聲入耳,不過多時,便聽見前方傳來清晰的腳步與呼吸聲。
長鸢被凍得睜不開眼,她努力掀起長睫,半眯着眼,視線逐漸清晰,月色下,見一人身着黑錦緞繡金線蓮花箭袖服,在雪地裡腳步滞澀行進,手裡握着長劍,劍身在月光下泛着鮮紅血色,他埋着頭,另一隻手握着左肩,鮮血從他指縫裡不斷滲出來,一滴一滴灼燒冷雪。
他似乎也感知到了她,忙停下腳步,擡頭與她相望。
他露出臉來,清雅出塵,與她曾經試圖臨摹出的下半張臉完整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