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歎一聲,似心力交瘁道:“你們不知,這個馮玉業,合着一夥不知道是誰的人,早已經占了我鋪面将半的股份,鋪面虧了,就是我的,鋪面賺了,他們白白拿走一半的盈利,我早已經不想幹了,與其把銀錢給他們,不如如你們所說,捐給你們算了!”
蘇長鸢與其餘二人對視,驚歎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為官的不能從商,這樣做有違大周律法。”
唐一舟無奈擺手:“他們有的是法子從商。”
她沉思片刻道:“這個馮玉業看來已成江州毒瘤,若是不除了他,恐怕江州百姓都要遭殃。”
蕭子新看向她:“此事牽一動萬,還需合計之後,再做打算。”
三人正沉思着,安靜下來。
須臾唐一舟叫了賬房過來,相互認識寒暄後,便請一人前去取銀票,陳微遠自請前去。
長鸢與蕭子新留在原地等他,唐掌櫃也歪在茶椅上陪客,說一些客氣話。
蕭子新輕伏欄杆,俯瞰樓下的戲台子,幾個衣着戲服的女子正在轉圈,衣擺散開,宛若盛放的花朵,他像是有幾分興趣:“唐掌櫃家的戲好看,平日裡外出演戲嗎?”
唐一舟自答道:“出的,大有富貴人家過壽過節,專請我們戲班子前去助興,隻是價錢要貴上許多。”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了一些其他戲台上相關的,比如怎麼排戲,排一場戲需要多少時日之類的,唐一舟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長鸢自以為他怕冷場,才問得如此細緻入微。
半盞茶功夫過後,陳微遠打甬道裡走來,手上揣着熱乎乎的銀票,喜笑盈臉,上前對唐掌櫃行了謝禮。
她二人也相繼起身,與他道謝後拜别。
三人回到小轎内,屁股剛坐下,蘇長鸢便撺掇着陳微遠把銀票拿出來。
他眼睛亮起來,笑着從衣袖掏出那一卷銀票,寶貝似的捧給蘇長鸢:“我看到都驚呆了,這麼多錢,還得是小表妹有主意,之前我千求萬求,都沒有求來一分錢。”
他興奮地說起來,話匣子跟洩了的洪水一般。
長鸢展開銀票,見黃色銀票上标注着幾個黑色大字,頓時心口酥軟,渾身都像是躺在雲端之上,她默念出來:“六萬兩白銀,足夠難民過冬了。”
她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将銀票下意識按在胸口,感覺心都險些跳出來。
罕見見她如此開心,蕭子新側眸瞥她,見她喜笑盈腮,笑起來眉若細月,眼似橫波,唇角抿起細細的弧線,久久沒有消散,他便也跟着笑了:“很少見你這般開心。”
長鸢捧着銀票:“自然,我也許久沒這麼開心了。”
他也湊上前:“那你以後要多笑,你笑起來,十分好看。”
空氣凝滞了一瞬,陳微遠瞳孔稍作放大,繼而也沒說話,抿着唇偷笑。
蘇長鸢耳根子跟着燙起來,這話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心,況且,表兄都還在。
細嫩如筍的手指撚着銀票,牛皮黃的紙襯托得她的手愈發白皙纖細,一陣風打開車簾,抖落她手中的銀票,黃色銀票在眼前浮起來,蘇長鸢下意識去抓,且見一手影在她面前虛晃而過,比她還要快抓住了銀票。
她隻摸到一截微涼的手腕,旋即一股冷電竄過身體,在那須臾片刻,走過她的肌膚、走過她的血肉、走進她的骨髓,她瞬間筋骨松軟,心口一麻,渾身軟了下來。
好奇怪的感覺,前所未有的。
她轉過頭去,見一縷青絲随風揚起,遮擋住他半張側臉,原本那張側臉是模糊的,她眨眨眼,見眼前青絲逐漸模糊,透過青絲縫隙,那半張模糊的臉漸漸清晰。
她可以看清他的臉,上面蒙着的一層白色絨毛,像一顆穿了絨衣的水蜜桃。
他忽然轉過臉來,垂眼看她,秾長眼睫在眼睑上形成一片小小的烏雲,擡起眼,眼睛又明亮起來,上眼睑自成一道丹青墨線,但卻不媚,隻顯得他愈發俊朗豐神。
長鸢緊屏住呼吸,險些忘記自己在做什麼。
直到眼前青絲如瀑布墜下,那張臉又模糊起來,眼前赫然出現一張泛黃的銀票。
“拿好。”
他輕聲說道。
她徹底回過神來,尴尬地放下手,将銀票拾掇好,嘟囔說了聲謝謝。
一旁陳微遠将她情緒盡收眼底,笑着歎道:“哎呀,哎呀,你們二人不是成婚快一年了嗎?怎麼如今還這麼客氣,謝謝二字,也太見外了。”
長鸢心道完了,剛剛出神的模樣被表兄看了去,也一定被蕭子新看了去,表兄看了去還好,他本以為他們是恩愛夫妻,可若是蕭子新看了去……他不會誤會什麼吧。
她小手掩在袖中,食指掐着大拇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右手将銀票遞給他:“錢财方面的,還是表兄收着吧。”
陳微遠很自然接過,袖入衣中,還不忘調侃她們:“平時你們都這樣說話的嗎?”
蕭子新輕敲着折扇,看看她,又看向他:“我愛護夫人,夫人自然尊重我,我們是相敬如賓的夫妻,自然會客氣些。”
長鸢徐徐吐了口氣,胸口自然往下沉,想來二人并未發現她剛剛有所走神。
這口氣剛吐了一半,陳微遠便說:“原來如是,不過話說,表妹你剛剛發什麼呆呢。”
她又把氣提上來,這會出也不是,進也不是,心道還是被看見了,便望向蕭子新,蕭子新也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她喉嚨一滾,嗓子被黏住,細聲道:“我剛剛……有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