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眼過來看她:“自然,戲才是今日重頭,前面的不過是酒前小菜。”
“所以,方才我沒有猜到。”
“不妨事,你安心看戲吧。”
她回過神來,舉目遠望,見戲台子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女子,那女子身着藍色衣裳,倚坐梨花木椅之上,手裡捧着繡圈,正在一白菱花緞紋的錦緞上刺繡,手捏着虛真,來回在繡圈上穿來探去,倒像是真的在刺繡一般,她一面繡着,一面唱着戲。
其聲音稍顯悲戚,盡透哀婉。
長鸢雖不知她所唱具體是何詞句,但也能揣度出半個意思。
這戲講的,乃是一個繡娘代妹妹替嫁的故事。
妹妹本是戲台舞姬,因在一次舞會上以一曲反彈琵琶受了當縣縣令之子的青睐,縣令之子欲娶她為妾。
可惜妹妹心早已有所屬,又不甘心為妾,隻一心一意要做一個俠義之士的夫人,故而找母親哭鬧。
母親于心不忍,一面又忌憚縣令之子的權利,遂出了個主意,将妹妹的孿生姐姐嫁給縣令之子,心道兩人模樣相差無幾,那縣令之子于妹妹僅有一面之緣,應當不會識破的。
就這樣,不出兩日,母親說通繡娘,繡娘便坐上了一頂紅色軟轎,嫁入了縣令府上。
戲到了這裡,衆人都開始猜後面的事。
外祖母遠遠看着:“這戲我知道,接下來啊,便是這個繡娘和這個縣令之子日久生出了感情,妹妹見了縣令之子高中舉人什麼的,自己嫁的俠士卻做了土匪,想要換婚回來,又去府衙上鬧騰,指着縣令的兒子說,我才是你當初看上的那個人如何如何。那縣令之子卻已經對姐姐有了感情,隻說兩人有緣無份,如今繡娘才是他想要的.......從此郎情妾意,豈不大好。”
蔣氏無比贊同:“母親猜地和我猜的相差不大,也是這麼個理兒,這些戲來來去去都是一樣,隻要是主角遇上的人,那個個都是頂好的,隻要是欺負過主角的,那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兩人議論起戲來,陳微遠卻在一旁直呼看不懂:“什麼姐姐妹妹,一會兒又是替嫁的,那舞台上的不都是同一個演員嗎?”
蔣氏啧聲:“難怪你沒看懂,這是同一個演員,演的姐妹兩個角兒,穿藍衣服的是姐姐,穿粉衣裳的是妹妹,你可看仔細了。”
片刻,外祖母又看向蘇長鸢:“鸢兒呢,你怎麼看?”
長鸢聽此戲文,光聽着前面,就覺得此故事與自己前世相差無幾,隻不過是把縣令之子換成太子,她換成繡娘罷了。
她思忖了一會兒道:“此曲哀婉,唱詞也悲恸,故事或許和我們從前看過的不一樣,我倒覺得,這個秀才其實一早就認出了繡娘不是他要的那個人,但因為各種緣由,忍了下來,繼而到他高中,位極人臣,便可使手段将妹妹奪回來,又想着法兒把姐姐治罪,把人趕出府去,抑或是找人結果了她也未可知。”
蔣氏忙拍着她的手:“大喜慶日子,胡說什麼呢,你的心怎麼如此荒涼悲觀。”
外祖母也吓一跳,附和說:“快别說這些不吉利的。”
陳微遠見狀,忙扯着蕭子新道:“蕭兄,你快快說,這戲是你叫人安排的,究竟是什麼結果,給大家透透呗。”
原是蕭子新安排的,怪不得,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也曾給他講過這樣的故事,他便記下來了,也不知道他要如何改編。
她輕瞥着他,見蕭子新胸膛微微浮沉,他垂眸道:“都猜對了,但又都猜錯了。”
陳微遠湊上前:“此話何解?”
他故作高深,搖搖笑道:“不必問我,答案都在戲裡。”
衆人見狀,便紛紛歪過頭去看戲。
剛好,這戲演到了縣令之子高升,做了一州刺史。一時仗着權勢,圍山剿匪,正好撞見昔日一見傾心的妹妹,便将匪徒頭目(妹妹的相好)原地砍頭,霸占了妹妹,做了他小妾。
回到府裡,與妹妹恩愛親香,便不管姐姐了,把她丢在一旁,整日整夜抱着妹妹溫存,許諾要把姐姐休了,把妹妹扶正。
這話并非哄着妹妹,不過多久,便給姐姐設計了一出紅杏出牆,把她送進了牢獄關押起來,就等着衆人看她進豬籠。
衆人看得咬牙切齒,拳頭攥得更緊。
“竟叫鸢兒猜中了,這天地下真有這般絕情的人兒!”
外祖母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喊頭疼,蔣氏在一旁輕拍她的背:“母親莫慌,說不定還有轉機呢。”
能有什麼轉機,繡娘隻不過是要浸豬籠的,就像她上斷頭台一樣。
此時,戲台上樂聲陣陣,繡娘被五花大綁地簇擁在前,她口裡咬着一布團,雙目倥偬,再不辯駁,絕望地閉上眼,等待自己的命運。
誰知天空忽然起了一陣驚雷,看台上煙霧四起,火光缭繞,又聽得一陣刀劍相交之聲,乒乒乓乓,砍殺一陣,見一蒙面黑衣大俠自煙霧中而來,他自稱錦衣衛,拿劍指向刺史(縣令之子),當衆揭發他的罪行,他買賣官職,又設計禍害妻子一事已被聖上知曉,現如今便是來拿他人頭的。
說着,引劍刺去,将人五花大綁捆起來,關進了牢獄。
刺史将罪過一一認下,判流放嶺南。
繡娘為報恩,親自登門道謝,兩人一見鐘情,不久便結為夫婦,從此新婚燕爾,甜蜜似糖。
這下衆人看的是大快人心,拍手稱好。
蘇長鸢也沒料到,這戲還能如此編排,如此甚好,倒是比她所想的好多了。
隻是戲是戲,前世是前世,繡娘縱有好的結局,然而她卻……如此想着,對比着,不僅沒有開懷,心中又生出一股閑愁來,又看見舅母贈送的那一對雪白的胖瓷娃娃,聽她說那是一對雙生子,心中便愈發悲戚了。
不由得眼睛一酸,眼看着就要泛濫出淚來。
長鸢深吸一口氣,扶着椅子站起身來,借故乏了,要出去透透氣,便趿着鞋踱步出畫舫,逶迤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