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鸢緩緩站起身來,舉目遠望、眉目緊鎖,回憶方才的對話。
腦子一團亂麻,沒有絲毫頭緒,忽然閃過道白光:“你方才說,那酒杯經了幾個人的手,皇後、蘇貴妃,太後?”
她搖搖頭:“太後并未接酒,是蘇貴妃直接遞給夫人的。”
“那酒杯在蘇貴妃手裡停了多久?”
“約莫半盞茶功夫,”譚桀音回憶道:“對了,她起先準備飲酒,還用袖子遮擋過......。”
蘇長鸢後脊發涼,瞳孔驟然放大,口中急道:“是了。”
譚桀音也跟着一怔,猜到了什麼:“你是說蘇貴妃?”她難以置信:“可夫人不也是她的母親。”
蘇長鸢鼻息輕歎,扯着唇苦笑:“因為是母親,陛下才至于懷疑她。”
想到此,心中又隐隐生起一絲絞痛,前世胡翠危害死母親,她原本以為,趕走了胡翠危,母親便能度過此劫難,沒想到走了一個胡翠危,來了一個蘇錦鶴。
她下意識按住胸口,冷汗自身上冒出,浸濕了衣衫,風吹來時,叫她打了個寒戰。
譚桀音穩穩将她扶住,十分擔憂望着她,又安慰着她。
她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繼而聽見遠處喪葬隊又吹彈了起來,其聲切切,其音哀涼。
兩人相視一看,知道是下葬前的儀式,便不再多停留,往前行走,并入人群。
蕭子新在人堆裡逡巡了一圈,見蘇長鸢與譚桀音手攙着手走出來,他逶迤上前,到長鸢身旁停下:“夫人,我正找你。”
蘇長鸢輕擡啟秋波:“我知道。”
也不過多解釋,兩人便心有默契走到墓穴旁,左右兩個小厮一人持了長長的鐵鍬,遞給她與蕭子新。
兩人各立東西,鏟起地上泥沙,朝棺椁埋去。
就像那日,兩人一起埋葬麻雀那般,也将母親埋葬。
待墓碑立好,蘇長鸢、蕭子新、蘇清潭、蘇叙白一并拈香拜過,焚燒紙錢,奏過哀樂,又大哭了一場,這才算了事。
衆人各自有各自的事,都陸續撤下山去,山上僅剩下蘇長鸢與蕭子新二人。
長鸢久久跪于墳墓旁,纖手撫摸石碑上凹凸的字迹,口裡不斷歎息。
微風搖曳樹梢,吹起沙沙泥土,帶起一絲冷意,她似乎感覺到母親也在望着她,勸她回去。
可惜她看不見她,她們對面相望,卻陰陽相隔。
蕭子新立于她身側,見春風刺骨,天色将暗,便蹲下身來,雙手落在她肩頭:“長鸢,我們該回去了。”
她微微一怔,才知旁側還有個人,不覺心中一暖:“你還沒有回去嗎?”
蕭子新唇角微沉,自胸口沉下一口氣:“我知道,你如今不願跟我回府,隻是眼下這個節骨眼,你母親剛走,你父親于你兄長已是自顧不暇,難道你要回去......。”
添亂嗎?蕭子新喉間一梗,把欲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自打母親離世,長鸢一直住在蘇府張羅府内外各事,蕭子新也宿在蘇府西廂房。這下蘇府事務均已結束,他們該回太傅府了。她卻一直跪在墓碑前,不願意回府,蕭子心想是以為她依舊要和離,卻不知道她早已将和離一事抛于九霄雲外,便知道他是誤會了,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的臉近在咫尺,額頭上滲出密密細汗,有些水珠擰成一股流下,洇濕他鬓角頭發,蘇長鸢自袖中掏出一截白絹,遞到他眼前:“你額頭上有汗,擦擦吧。”
蕭子新垂眸瞥了她手裡白絹,順手接過,輕輕沾着臉上汗液。
“蕭......子新,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幫我,若是沒有你,我都知道如何處理母親的喪事,也謝謝找來了鄭大夫,幫父親診病,也謝謝......。”
她本說着謝謝,卻見蕭子新原本就不怎麼開心的臉,又暗沉了下去,他打斷了她:“謝謝的話,不要說了。”
蘇長鸢不解:“為什麼?”
他自鼻腔裡歎出氣:“謝謝一詞,太過見外,感覺你我非常陌生,并且,你一說完謝謝,是不是就有求于我。”
她雙肩一聳,呼吸屏住:“你怎麼知道?”
他鼻腔裡哼出歎息:“我就知道......。”
那句:“我就知道”像是給他自己說的,說完以後,他眼睛瞥向别處,不敢看她:“你隻要跟我回府,我什麼都答應你。”
長鸢雙手往前,輕握他的手腕,氣息沉了沉:“我要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