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氣轉雨。
春夏之交的雨水如針墜落,将長安城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
長鸢閑來無事,在院子裡閑坐穿珠串,時不時望向大門口,等待表兄回來。
須臾,自門口走進來一個男子,他沒有撐傘,渾身淋得濕漉漉的,他佝偻着頭,雙手垂立,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朝她過來。
長鸢心一緊,放下手中珠串,緩緩站起身。
展眼陳微遠已經走到跟前,他頭發打着卷,緊緊貼着臉頰,眼睫上挂滿水珠,正一串串往下滴落。
她忙上前:“怎麼弄成這樣子了。”一面轉身吩咐丫鬟,送他去換衣服。
他立住腳,長睫翹起,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緩緩道:“表妹……。”
“不必說了,先換衣裳要緊,仔細生病。”說罷,推着他往後院走。
她原本想,陳微遠想來是表白失敗,所以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這問題不大。
待陳微遠換好衣服,她仔細問他,才明白了事情來龍去脈。
原來表兄并沒有見着譚桀音,隻遇見了公主趙環,他将自己如何被趙環設計落水,如何到了皇帝跟前賠罪,又如何被委以重任的事一五一十說與她聽。
她頓時心花怒放:“陛下讓你帶兵打仗?這怎麼行呢,你是個文官。”
些是淋了雨,陳微遠一邊咳一邊說:“不行也得行,否則,我就必須娶公主殿下為妻,可我早已心有所屬。”
蘇長鸢大體聽明白了,想來公主殿下見了他,對他一見傾心,故意設計陷害,想要嫁給他,隻是他不從,便一時生氣,發配他去疆打仗。
這隻是她個人猜測,可她有一點想不通,公主并不會喜歡表兄這一類型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長鸢不急多想,趁着大雨,坐了小轎,往公主府駛去。
臨近傍晚時分,雨疏風驟,小轎子終于到了公主府門口。
長鸢着急着下了馬車,手持一青色油紙傘,輕提裙裾,朝府門駛去。
朝門外侍衛道明了來意後,她順利如府。
快要到掌燈時分,公主府内大小的燈籠循序亮了起來。
她沿着橙紅的燈光,迤逦邁入抄手遊廊,走了沒幾步,便聽見不遠處有小嬰兒的嬉笑聲傳來。
長鸢駐足一聽,見遠處依稀可見兩三點人影,便向引路的丫鬟問道:“是哪個孩子在笑?”
那丫鬟笑眯眯地:“蘇夫人難道忘記了,二皇子養在長公主膝下呢。”
她恍然大悟,又跟着往前兩步,人影漸漸清晰,隻見譚桀音與公主二人立于廊橋下,譚桀音手裡抱着二皇子,趙環逗着二皇子,時不時朝譚桀音望一眼:“你說,我們現在這樣,像是什麼?”
譚桀音明顯愣了一下,燭火下,臉上泛着紅,低頭沒有說話。
公主并不追問她,隻說着:“本宮最是喜歡這樣的日子,若是能一直這樣過下去,便是極好的。”
滿臉羞狀,妩媚多姿,纖手勾着譚桀音,将頭輕輕靠在她胳膊上。
蘇長鸢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她眼前冒着金星,心髒劇烈地跳動着,猶如一道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臉火辣辣的。
她還以為公主喜歡表哥,現在看來……是另有其人。
她也曾聽過其他人的傳言,說公主待譚桀音十分好,比其他人有所不同,譚亦對公主畢恭畢敬,兩人似乎有磨鏡之癖。
當時她聽說這個傳言的時候,她隻是撲哧一笑,并不在意。
而現如今,她親眼看見,不得不重視起來。
這一切若是傳聞還好,若是真的,那譚桀音的性命……。
心口忽地一沉,就像一塊石頭砸落腳上,疼痛将她喚醒。
面對兩人暧昧缱绻,她本不應該打擾,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打擾,她依偎在柱子後面,掩面輕咳了兩聲。
聽見咳嗽聲,趙環略顯不耐煩,朝着聲音的方向往來,那凜冽的眼神像是在質問:“是哪個不長眼的在此放肆。”
目光與蘇長鸢相接的一瞬間,立即柔和了起來,她悻悻放下譚桀音的胳膊,将身體抽開,笑吟吟朝她看來。
長鸢面向她行了行禮:“公主殿下,微臣有事找你。”
公主稍作遲疑,見她一臉嚴肅,方才猜到她是為什麼而來,于是揮手遣散衆仆從,叫譚桀音抱着二皇子也回去。
涼亭獨留她二人對望。
細雨如綿,從亭外斜進來,濕潤了淺薄杏衫,微涼透過肌膚、血肉、骨髓一點點侵蝕着自己的内心。
長鸢打了個寒戰,迎着她的目光,帶着質疑:“公主殿下,為何會提議叫我表兄去上戰場,他隻是一個文人。”
趙環的瞳孔在黑暗中豎起來,她亦十分自愧,又十分不滿,任憑這全天下的人,有誰能質疑忤逆她,她擡着下巴道:“你在質問本宮?”
長鸢柳眉輕斂,喟歎,她還是一如前世那般跋扈無禮,遂也拿出前世壓制趙環的氣勢:“對。”
趙環見她威儀不減,心中納悶,于是說道:“你不要以為與本宮親近,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