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于他床頭,用一種似泣非泣的眼神望着他。
“皇後。”
趙烨探出手去,觸摸她衣袖裡手腕,手腕冰涼一片。這是第幾次了,他又夢見了她。他十分确定,夢裡的人并非蘇錦鶴,而像是另外一個人。
有時候,是她在他面前哭訴,她們曾經沒有了一個孩子。
有時候,是她在他面前質疑,為什麼沒有護好她們的兒女。
有時候,是她在他面前苦笑。
人在無語的時候,就是會笑出來。
“趙烨,你還是将我送上了斷頭台。”
緊接着,她那一雙眼睛變得狠厲可怖,整個人就像一堵牆重重朝他壓過來。
這一次呢,她又要做什麼。
趙烨雙眼迷離,捉着她的手腕:“皇後。”
她俯視着他,帶着鄙夷的眼神:“我不是你的皇後,我來,是來告訴你,回頭是岸,切不要再繼續作孽下去。否則,你不僅保不了自己的性命,更保不了大周安甯,你将是大周的罪人,會被萬人唾棄,臭名遠揚……。”
他看見她嘴唇翕動,聲音動人,眼神也變得十分悲憫,她在說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隻是想要知道,她是誰,她是不是,是不是……心中的疑惑緊跟着喊了出來,他拽着她冰涼的手:“長鸢,你是不是長鸢!”
她的手像是白蛇一樣乖滑,一溜兒從他掌心溜走,她錯開他的眼眸,轉身隐入濃霧中,她的聲音還懸在三尺房梁上,環繞着:“記住,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别再作孽了。”
他依舊沒明白她的意思,隻是舍不得眼前的女子溜走,于是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追着那團白煙出了寝殿。
“長鸢,長鸢!”
眼見那團煙就要升入天去,情急之下,他朝前一撲,抓了個空,一個趔趄,于夢中醒來。
“長鸢。”
他騰一下坐起,醒來後冷汗浸濕衣衫,氣喘籲籲。
枕邊的人于迷糊中驚醒,秋波微啟,睡眼惺忪,蘇貴妃揉皺了眉眼,細細道:“陛下,你又做噩夢了?”
趙烨面色無華,轉而看向身邊的她,見她眉目低垂,我見猶憐,由此十分确定,長鸢便是長鸢,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他搖搖頭,直說自己沒事,這才俯下身去,與她共枕鴛鴦,翻雲覆雨,至天明時刻方休。日出時分,蘇貴妃頭枕在他臂彎中,嬌媚溫和,語氣柔甜:“陛下,先前說要為妾建仙鶴宮,可還作數。”
建立仙鶴宮,乃是趙烨在追求蘇錦鶴時,為她許下的承諾。
他曾說,此宮占地千畝,必要修建得富麗堂皇,要豢養全天下的仙鶴養在宮中,擢上百名宮人伺候,上百名護衛看守,是為蘇錦鶴一人修建的宮殿。代表他對她無限的寵愛。
當初他并非故意诓騙她,隻是如今國庫空虛,眼下戰争在即,老百姓說日子難熬……。
沉思的瞬間,錦鶴便努嘴道:“陛下是不情願。”
哼,她歪着身子,掙紮從他懷裡起來,眉色愠怒:“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何許諾臣妾,皇後皇後沒做成,宮殿也不給臣妾修建,陛下當初說的話,難道都是诓騙臣妾的嗎?”
她雖是埋怨他,但她卻嬌滴滴的,發怒也不叫人覺得煩躁,反而叫人疼惜。
“嗚嗚嗚,臣妾丢了孩子,失去了貞潔,也沒當上皇後……陛下還要剝奪臣妾最後一個願望嗎?”
她拽着披帛,掩面低泣,時不時拿哭紅的眼睛觑他。
趙烨一時心軟,上前将她擁入懷中,她掙紮了兩下,他狠狠拽她不讓她走,低頭親吻她的頭發:“都給你修建,不過,不能叫仙鶴宮,免得改個名字。”
錦鶴見他松了口,順着台階往下道:“那叫什麼名字好。”
“仙鶴,雖是鳥中仙品,但終究不符合皇家威嚴,在宮中,僅有鳳凰是最為尊貴的鳥,那便叫作有凰宮。”
趙烨吻着她的臉頰,氣息吞吐在她鬓發。
她嘴唇嗫嚅:“有凰宮。”唇角輕抿。
她不知道的是,有凰二字,源于長鸢所遷移到宮外的住處名字,有凰山莊。
不過半月,皇帝要大肆興建宮殿的事早已傳遍了,長鸢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猛地一怔,準确地說,是她在聽到有凰二字時,魂魄險些出竅。
有凰山莊,乃是她前世出宮為她死去的兒女祈福之所,也是趙烨親賜的名字。
“皇後,無論如何,你都是朕的皇後,切勿傷己傷身,孩子,我們還會再有的。”
長鸢于楓樹下良久站立,毛骨悚然道:“他終于還是知道了。”
他知道她回來了。
他也告訴她,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