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高懸,朝露已幹,太極殿外,退朝的大臣們自三十二玉階拾階而下,有歎氣的,有搖頭晃腦的,個個神色嚴肅,哀怨滿面。
長鸢逆着人群往上走,她身着一件翡綠輕薄鬥篷,穿梭在那襲绯色官袍之中,就像一隻翠鳥,輕盈而快速。
衆大臣見了她,也各自沉默,紛紛開出一條道來,供她前行。
長鸢并未擡頭,目不斜視,徑直往太極殿内走去,迅疾的步伐帶動身後鬥篷飛旋起來,獵獵作響。
衆人回首,目送那道鮮活的身影進了殿,期待着,她這一抹綠意,能為大周帶來新生。
很快,太極殿大門阖上,那道瘦削的綠影也消失在視野當中。
殿内森森,四處閃爍着金色浮光,斑駁的窗影落在地上,幾點綠竹在微微搖晃。
趙烨高坐龍椅上,鎏金黑色的蒼龍盤旋于頂空,張着大口,怒目圓瞪,龍須飛舞,一雙琥珀色的瞳仁中豎着兩道細線,它俯瞰着整個太極殿,俯瞰着趙烨。
他歪在龍椅上,一手捏着鼻梁,呼吸淡然,聽聞有人進來,才緩緩睜開雙眸,秋波微擡,見來人是她,衣着綠色鬥篷,鬥篷将她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一雙白皙的小臉和一雙玉色小手。
“你終于來了。”
他輕輕一笑,
長鸢并未正眼瞧他,隻往前行半步,下跪行禮,單刀直入:“陛下,漠北軍情有誤,突厥大軍對我軍以十萬對兩萬,如今殺得我軍僅剩八千将士,還請陛下立即出兵,拯救貪狼軍、拯救漠北、拯救整個大周。”
殿内安靜,僅剩下幾名宮娥和太監伫立左右,禦前護衛則早已屏退到殿外。
故而,那幾個宮娥聽聞她如此說話,吓得瑟瑟發抖,太監的額頭也沁出了一絲冷汗,但他不敢去擦,隻目不斜視,頭埋得更低了。
眼前這個女人真是膽大包天,她雖跪着,看着處于卑微的姿态,可她提出的,卻是十分厲害的。
先不管她對與錯,她不應該在皇帝面前,教皇帝如何當皇帝。
曹玉的心微微一顫,心想她快些賠個不是吧。
此時皇帝并未說話,隻是耐人尋味地望着她。
她見無人應答,不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變本加厲:“請陛下交出兵符,任命大将軍,帶領十萬精兵前去增援,否則,整個大周将陷入危難。”
曹玉的心顫抖了幾分,她怎麼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叫皇帝交出兵符,這個膽大包天的,他終于看不下去,手一甩拂塵:“大膽,你可知你在說什麼,還不快認罪。”
他一面說,一面朝蘇長鸢使眼色。
奈何蘇長鸢并不看他,她擡起一雙眼,直勾勾望着趙烨。
趙烨坐直了身體,聲音肅冷:“你們都先下去。”
須臾,大殿就剩下她二人。
那曹玉也不敢走遠,隻在門外站着,略顯臃腫的影子投射在牆上,他佝偻着肩背,顯得憨态可掬。
趙烨迅速掐了幾顆念珠,沒去管他,把眼神轉過來,落在長鸢身上。
一見了她,他便迫不及待從龍椅上下來,雙手恭迎将她扶起來:“你又何須下跪。”
蘇長鸢别開手,一聞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氣,便沒來由覺着惡心,她歪過頭:“懇請陛下出兵。”
趙烨見她如此,臉色立即變了變,唉聲道:“到底朕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諒朕,你知道,你分明是朕的皇後。”
“陛下!”
長鸢厲聲擡眸,雙眼閃着淚光,這一次,她不打算再隐瞞,因為,她也隐瞞不下去了:“陛下既然知道,那你也應該清楚,大周是如何滅亡的,我又是如何被你害死的,陛下但凡有心,便不應該将此事與我攤牌,你應該永遠将它藏起來,我若是你,知道了前世發生的一切,我将會用我擁有的權力,去保護大周,不再重蹈覆轍。”
趙烨見她說話,一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似乎什麼也沒聽見,隻看見她那雙唇瓣在翕動着,他蹲下身來,探頭湊到她眼前,驚喜到癫狂般:“你終于肯承認了!皇後。”
蘇長鸢凝着眉,長歎一口氣:“陛下,你有沒有在聽我在說什麼?”
他原本笑着,笑得天真無邪,卻瞬間冷了下來,他垂眸道:“說來說去,什麼大周,什麼貪狼軍、什麼百姓,你不過是想拯救你的夫君。”
事情到這個時候了,趙烨似乎還像小孩子一般,他什麼都不管不顧,還在以己度人。
長鸢徹底沒了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