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與她相熟的是黎清逸。
沈苌楚枕在黎清逸膝蓋上,乖巧聽話的叫師姐梳頭,黎清逸手一下一下攏着沈苌楚的頭發,師姐和她不一樣,沈苌楚心中藏了很多,師姐卻沒有。
黎清逸與她清冷出塵的外表不同,心中有事就會說:“苌楚,你動過心嗎?”
沈苌楚不解:“什麼動心?”
黎清逸低頭笑着逗弄沈苌楚下巴:“你今年多大了?”
沈苌楚想了想,一時竟忘了自己的年齡,開始掰着手指頭算起來,黎清逸訝異:“你還記得自己的生辰嗎?”
沈苌楚毫不猶豫搖頭,她不記得,一點也不想記得:“我今年應當虛年十五。”
她不想記得自己的生辰,就好像能忘掉娘親身死,沈家滅門,和這些年受過的苦。
“好吧,”黎清逸憐愛,輕點沈苌楚額頭:“那不提,就說動心。”
提起動心,沈苌楚看到黎清逸臉頰微微泛紅,兩人已經梳洗幹淨素面朝天,黎師姐面紅定然不是因為胭脂,黎清逸手指勾她的發尾:“動心就是看見心怡的人,忍不住臉紅心跳,想着他是否吃飽穿暖,看着他不自覺就想笑。”
“我看師姐也是這個感覺,我會想着師姐有沒有吃飽飯,看見師姐也想笑。”沈苌楚嘟囔,她還是沒明白。
黎清逸笑彎眼睛:“你嘴真甜。”
說完,她看向牆上挂着的輕劍,沈苌楚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那是肇斯行平時校場訓練用的劍。
再見喬羽,沈苌楚隐約明了什麼是動心。
喬羽帶着清皎又來到宜修堂,徑直扔給她一把輕劍:“錄典峰記載外門弟子大會影像,我看過了,你舞得好,但不适合重劍。”
喬羽手挽劍花,沒把她當成嬌嬌小師妹,清皎劍氣直逼沈苌楚門面,劍風卷碎發,她瞪大雙眼。
喬羽屬風靈根,劍意如清風,招招迅捷靈巧,沈苌楚招架不住左右橫檔,靠着重劍練就得蠻力支持幾百招,竟有所感悟,最後一劍藏了殺意,挑飛了喬羽腰間的玉佩,聽聞喬師兄凡間身份尊貴,這玉佩溫潤,價值連城。
沈苌楚锵的一下扔掉手中輕劍,拾起玉佩,雙手捧着送到喬羽身邊,道歉怎麼也說不出口,喬羽沒接,反問她:“你在急什麼?”
她在急什麼?沈苌楚楞在原地。
沈苌楚反駁,說的自己都沒底氣:“我沒急……”
喬羽:“那你又慌什麼?”
“我……”我沒慌卻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沈苌楚,你是現在是乾華山的師妹,無需害怕身後無人,”喬羽收劍,“有師兄師姐護着你,為何要害怕?”
喬羽接過玉佩,伸手探向懷中:“不要害怕。”
沈苌楚仍舊愣着,杏花飄落,掃過鼻尖,有些癢,她吸了吸鼻子。
“想哭就哭,”喬羽又道:“皺巴巴的,哭的好醜。”喬鳳洮有潔癖,随身攜帶棉巾,要給她擦眼淚,沈苌楚抽噎,沒忍住,撲到喬羽懷中放聲大哭。
從離開沈家,就沒人說過這樣的話,沈家滅門時為了活命不能害怕;入屍蠱閣養斷腸蠱時,為了複仇她更不能害怕;孤身一人上山時,她亦不能害怕。
她是不能害怕,不是不會害怕。
害怕會被人抓走,害怕會被人抛下。
她抱緊喬羽,将幾年委屈全哭了出來,哭的他胸口一片濕,喬羽擡起右臂遲疑良久,落在沈苌楚的肩膀上:
“不害怕,師兄給你開道。”
沈苌楚心漏了一拍,又往喬羽懷中埋了埋,藏起通紅的耳朵。
喬羽說給她要給她開道,不是空話,他給了沈苌楚一面鏡子:“此鏡為清明鏡,可引人入境,你在境中修煉劍法,先練招式。”
沈苌楚就在境中練起輕劍,喬羽做陪練,隻不過這境實在靈巧,喬羽入境之時,臉上還帶着一副稀奇古怪的純白面具。
沈苌楚在境内問他:“師兄為什麼要戴面具?”
他糊弄她:“劍境是相通的,萬一有人串錯門,看見我給你開小竈……”
日日如此,沈苌楚一面從零開始練輕劍,一面去錄典峰查用典籍,封錄典籍上寫了些東西,沈苌楚問白面具:“師兄,我聽說魔修可以克化蠱蟲,我要是修魔了,你會怪我嗎?”
白面具彈了彈她頭頂翹起的頭發:“會,又不會。”
沈苌楚不懂:“什麼叫會又不會?”
“會是因為你叛師門,不會是因為你還是我的小師妹,小師妹做事總有自己的理由。”白面具笑,說話都帶上了調調。
沈苌楚總覺得劍境裡的喬羽像換了一個人,怎麼如此跳脫。
可劍境裡的白面具和喬羽教的招式分毫不差,沈苌楚也沒多想,珍惜和喬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勉心修習,她有了新的目标:仙門大會。
仙門大會本是互相修行比試,近百年不斷發展,成了各門派内門弟子出山降妖伏魔,時間在鬼節至月圓節之間,凡間也将這一個月時間喚作‘’叩仙門’。
沈苌楚想站在喬羽身邊。
師兄那麼好,她想愛。
沈苌楚就沒有如願的時候。
剛回來沒多久的肇斯行:“不行。”
“尚未找到蠱蟲解決辦法,叫我如何放心讓你去參加仙門大會。”
他拒絕的斬釘截鐵,不給她任何辯駁的機會。
沈苌楚怒意沖天,肇斯行又踩在她頭上:“憑什麼不行,我努力修煉撐死蠱蟲不就好了,為什麼不讓我去!”
肇斯行眉頭緊鎖不語,守在一邊的黎清逸說好話:“肇師弟他也不是故意阻攔你去,他最近一直在尋找克制蠱蟲的辦法,終究能找到的,苌楚你耐心一點,今年的參加不了,明年也好啊。”
“那如果明年也找不到,我是不是就要等到後年,大後年?”面對黎清逸,沈苌楚聲軟,更顯委屈:“如果解不了,是不是我再也不能參加仙門大會了。”
她有什麼錯,她沒有錯,肇斯行總是自作主張,擅自替她複仇,擅自扣她休息,現在還要擅自決定她能不能站在喬羽身邊,沈苌楚從小到大能抉擇得事情少的可憐,都要被他肇斯行搶走。
沈苌楚執拗:“肇斯行,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肇斯行與人為善,與内門每個人都相處融洽,時時一張笑臉,人人喜歡,就連黎師姐都為他說話:“苌楚,他是你師兄!”
從不與她黑臉的黎師姐向着他:“他也是為你好,你怎麼能如此傷他的心!”
那誰問過我的心,沈苌楚想。
沈苌楚看着黎清逸神情關切地站在肇斯行身邊,那些被略過的小細節又出現在她眼前,黎師姐望着肇斯行,同黎師姐望着他佩劍時的眼神别無二緻。
沈苌楚曉得了,黎師姐從來不是她的黎師姐,是肇斯行的黎師姐。
沒有什麼是她的。
*
肇斯行到底還是同意沈苌楚參加仙門大會,委托給喬羽照顧,因為他有事要忙。
沈苌楚惡劣地想,嘴上說着關切,到最後還不是要抛下不管,扔給他人照看。
而兩人的仙門大會成了喬羽帶着她在凡間遊山玩水,同門迎着邪魔妖祟,他們躲着,沈苌楚問他是否擔心大會成績時,喬羽說:“你隻需要吃好玩好,其他的都不用擔心。”
上一次說這樣話的還是沈少桦,那是最疼她的外公,她不用擔心外公别有所圖。她再怎麼向往喬羽,那也和外公不同。
果不其然,喬羽帶她吃酒時不勝酒力,吃醉了,暴露他的内心。
喬羽托着下颌,笑眯眯地望着沈苌楚,他從未用那種表情去看過她,沈苌楚知曉,此時在喬羽眼裡的,應當不是她。
喬羽将他的甜酥酪推至沈苌楚面前:“你愛吃甜的,多吃些。”
沈苌楚乖巧接過,她已經吃過一碗喬羽給她點的,冰涼甜膩,此時再吃一碗已然有些撐,她一邊攪一邊說:“喬師兄,你知道嗎,我不愛吃甜食。”
不管是肇斯行的糕點,還是黎清逸的糖果,她都一口沒動。
因生辰那日,外公爹爹的血染紅了所有的糕點糖果,外公最後塞給她的蜜餞上,還沾着血。
沈苌楚輕聲:“我讨厭甜食。”
喬羽笑得好看,如廟裡最美的菩薩活了過來:“以前我們偷溜出山門打野食的時候,你最愛甜。”
“黎清逸。”喬羽癡癡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