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水潭前,牡牛小童坐在樹蔭下,捏着桂花糕一片片吃完,連葉子上的碎屑都舔幹淨,意猶未盡,還想再來一塊。
見遠處三人一牛,動了歪心思。
剛才那乞丐約定借牛半天,等沈小姐騎厭了再還,小童想,決定權在小姐手上,他同那乞丐喬調換,守在小姐身邊,讨兩塊糕點還不是輕而易舉?
再想,隻要牛不走,不就得來找他麼。
如此,他用平時喚牛的法子,兩指湊近嘴邊吹哨,悠長一聲,水牛耳朵一彈,轉頭就朝他晃過來了。
小童得意,撈起旁邊草帽往臉上一蓋。
等牛晃過來,他就裝意外,再借機領着小姐轉悠,不比他個乞丐強?
草帽一蓋,卻忘了小姐與他相隔水潭,水牛見水可不會繞路。
沈苌楚騎在牛背上,見牛耳朵一彈立刻拐彎,徑直朝旁邊水潭裡鑽:“哎哎,它怎麼忽然要下水啊!”
小乞想拉沈苌楚,卻被徐樹紅撞開。
這潭水是儲水澆灌藥田的,水位不淺,多半要沒過牛背,此時天氣又涼,人下去是要遭殃的。
她趕忙上前,要将沈苌楚抱下來,水牛卻誤以為人要趕它,小跑着往水裡躍。
誰也沒來得及,牛帶着沈苌楚下了水,它往下一紮,頂着沈苌楚到潭中便遊走了。
沈苌楚不會水,又被冰涼潭水一激,正胡亂踩水的小腿抽筋,人不自覺地往下沉。
“我……我不會水,”嗆了幾口水,沈苌楚難免慌張,盡力維持平衡,“徐嬷嬷……快叫人來撈我!”
徐樹紅心中慌極,到底是見過世面的,連忙朝着藥田大喊,幾個正在鋤地的壯漢扔下鋤頭往過趕。
慌張張望,徐樹紅見一柄竹竿,焦急去取,隻聽“撲通”一聲,已經有人跳進水中。
小乞顧不上許多,一個猛子紮進水中,快速靠近沈苌楚,埋頭鑽入水中,從下方托起沈苌楚。
“小姐,抓住我的肩膀!”
小乞環沈苌楚的腰浮起,引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沈苌楚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揪着他的肩膀,她背後不大的一雙手托得穩當。
水糊了她的眼,沈苌楚看不見,就聽見小乞冒着水泡穩聲道:“别放手,我帶你回去。”
不知是嗆過水,還是水太涼,沈苌楚恍惚,好像有誰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小乞捧着她,或許也是因為水太涼,聲音顫顫:“别放手,求你了。”
師妹,求你了。
别跳。
忽而夢回乾華山。
心口痛及四肢百骸,她看不見,冰冷潭水似又帶她回到頂峰,獵獵魔風一刀接一刀将她淩遲,疼的想把腹中内髒盡數嘔出。
她隻是嗆水,又不是刨丹,不該如此痛。
沈苌楚眨眼擠出髒水,下意識尋找幻痛根源,她低頭看,懷中一顆腦袋,黝黑眼珠盯着她,落水的是她,他卻像快要哭出來,水流沖走小乞臉上污泥,露出原本白皙皮膚。
他鼻尖上有一顆小痣。
她兩世相識之人,誰鼻尖上才會有這麼一顆小痣?
好半天,沈苌楚都不能動彈,等她回神,已經被送到岸上,身邊圍了一圈人,徐樹紅為她擦臉,口中焦急念叨什麼,沈苌楚一點也沒聽清。
挂機許久的長生也被吓到,竄出來急切地繞圈,關切她的狀況。
沈苌楚什麼也聽不進去,她撥開人群,人群後,救她上來的乞丐渾身濕透,孤零零站定,也在看她。
“小姐……”
“啪!”
衆人鴉雀無聲,看乞丐關切問詢被健步而上的小小姐一巴掌扇了回去,小乞兒偏頭。
沈苌楚落水,即使甩這一掌使盡力氣,也不過脫力一掌,隻将他的臉打偏,并未留下什麼痕迹。
“誰叫你救了。”
沈苌楚問。
給她送糖,替她決斷,又出手救她。
沈苌楚臉色發白,瞪着他看。
誰叫你救了,肇斯行。
肇斯行緩緩回頭,蓬發沾濕,彎曲服帖額頭,他乖巧垂眸,纖長眼睫挂着水珠,擋住一雙眼睛。
沈苌楚看不清,摸不透,不知冷熱。
但她讨厭。
肇斯行抹掉鼻尖上的水汽,看沈苌楚正滴水的裙擺,就當那一巴掌從未存在,他垂下的眼睫輕顫,柔聲道:“小姐,濕衣寒涼,易感風寒,去換身衣裳吧。”
他如一條打不走罵不走,死皮賴臉的野狗,隻圍她打轉。
沈苌楚隻覺得晦氣,嗖地轉身,怒氣沖沖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