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楞在原地,吞吐半天,才吐出一句勉強完整的話。
“對……對不起,”他顫抖地包好葉子,“我從來……不知道你讨厭甜食。”
沈苌楚撇嘴。
方才他眼神蕭瑟,似痛苦至極,以為要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叫罵,她都做好同他鬥嘴的準備了。
沒料到居然是向她道歉。
道歉啊,那就不好辦。
沈苌楚不畏潑皮性子,大不了吵一架,乾華山上同她吵過架的能從山上排到山下,她卻怕這種一言不合就萎靡,更何況他也是救了她的。
沈苌楚不嫌髒,搭着他的腕子,從他手中抽過葉子:“送我的東西,除非我不要,斷沒有拿回去的道理。”
小乞兒手一僵,桂花糕脫手,沈苌楚撥開葉子,葉子柔韌翠綠,一看就是照顧良多。
“啊,張嘴。”
她捏起一塊,湊到他的嘴邊:“上次的糖雀也是你送的吧。”
小乞不敢看她,也不張嘴。
沈苌楚拿糕點在他唇間蹭,蹭出一片雪白,當他是小狗逗弄,嘴上的勸說卻是不停。
“這些東西對于你而言,都不便宜,”沈苌楚等他張嘴,“我不記得幫過你什麼,也受不住你這樣待我。”
“若是舉手之勞,大可不必如此報答我。”
沈苌楚笑,杏眼無比認真,流轉些許倔強:“我幫人都是順手,給出的于我大多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你掏心掏肺,對你不公。”
她跋扈,但也能分清楚人心好壞,有時不是給什麼,而是看有什麼;不是給多少,而是看能給多少。
他隻有一身破衣爛衫足踏草鞋,卻還要拿出精巧糖畫糕點贈她,是将一顆真心奉上。
真心不容踐踏。
沈苌楚耐心,低頭看他的腳:“兩塊桂花糕,兩枚糖畫,已經夠你換掉草鞋,不至于關節烏青。”
小乞丐腳趾瑟縮,蓦然後退,開口想辯解什麼,她笑顔嫣然,抓住時機,趁他張口之際,将整塊桂花糕送進他口中。
“以後要對自己好,“她将最後一塊塞進他手中。“其次才是他人。”
此話超脫,小乞含着糕點忘了嚼,老嬷聽得呆愣,人道沈苌楚靈秀聰慧,口齒伶俐,沒想到勸起人來竟有幾分大人模樣。
直到沈苌楚拽老嬷衣袖,她才回神,趕忙伺候沈苌楚梳頭洗漱,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番相熟,這嬷嬷名喚徐樹紅,早年做采藥人走南闖北,是養藥草的一把好手,沈少桦惜才,一手提拔上來,做了平雲山莊的管事。
女管事少見,見多識廣的女管事更少見,沈苌楚喜歡,徐老嬷也意在讨好,就聊了不少奇聞轶事,鬼神傳說。
沈苌楚梳頭,小乞就在旁邊守着,到沈苌楚梳好頭跟着徐樹紅看藥田,小乞還在身後跟着。
保持距離,又寸步不離,拿捏得很是到位,既不會惱她,又能看到她。
徐樹紅都被這毅力打動,不禁問沈苌楚:“小小姐認得他?”
“不認得。”
“許是曾經幫過,留了恩情?”
沈苌楚看上了牧童小兒的牛,想騎,便答得心不在焉:“不知。”
她見過的人海了去了,難不成還要列個小冊子,一一記上?
每年她生辰,沈少桦以她的名義宴請山蔭,向外散吃穿用度,沒見過的人得按摞算,都要她記得嗎?
沈苌楚懶得想,隻盯着牛背上的小童看,牛背不算崎岖,但也不是能随意躺平的位置,那小童卻口叼雜草躺在它背上,好生灑脫。
乞丐倒是心思細,見沈苌楚盯着牛,便用剩下一塊糕點同牧牛童換牛,牽着就過來了。
沈苌楚也不與他客氣,作勢就要往牛背上爬,徐老嬷趕緊攔住:“哎哎,小小姐金貴,怎能騎牲畜,快拉走!”
她多年人精,看沈苌楚眼神便知她想騎牛,緣何不提,精就精在此處,沈苌楚一上牛,萬一磕了碰了,帳又要算在她徐樹紅頭上,到不如當沒看到。
“摔了不怨你,我自己負責,”沈苌楚機靈,一指小乞,“他作證。”
小乞兒點頭,徐樹紅還能說什麼,小小姐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再阻攔做錯的就是她。
水牛背高,又不配合沈苌楚,她隻能扒着牛背,又無支點,用不上力氣,愈發疑惑這那小童是如何平穩躺在上面的。
徐樹紅抓住時機,攔她道:“小姐不知,水牛性情溫馴但認主,若不是它認識的,決計不會躬身彎腰,讓您上去。”
見沈苌楚猶豫,徐樹紅趁熱打鐵,又勸了兩句,想叫小姐打消騎牛的念想,豈料那小乞兒二話不說,直接朝沈苌楚伸手:“我帶你上去。”
徐樹紅氣得差點厥過去,連連掐自己人中。
沈苌楚喜,朝他張開雙臂要他抱,她習慣這樣的動作,府中人都是這樣抱她,那小乞愣了一下才架着她的腋下将她托起。
沈苌楚不嫌棄,伏在他肩頸處,他身上沒有尋常乞丐酸腐臭氣,頸子處透出陣陣青竹香澀。
她猜是在山上撲騰了一晚,大抵是被竹葉露水腌入味,再趁勢往他破衣服裡偷瞥,皮膚又細又白。
小乞托着她坐上牛背,沈苌楚放眼,與被人抱在懷中不同,比人抱高出一層,視線更寬更擴,牛背上付了人,它慢悠悠的往前挪,移步換景,沈苌楚看藥田也更清晰。
小乞跟在一旁,守着沈苌楚,怕她掉下來。
徐樹紅同樣不敢怠慢,也跟在牛身後,兩人一牛,牛背上馱着垂髫藕粉服的小姐,穿梭田間,引得數人駐足。
誰家小姐穿得端正騎牛,見所未見,稀罕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