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再來一片,”另一邊,林弈桓夾一塊夾沙肉送進沈重昉碗裡,又立刻為她斟茶,“徐嬷嬷送來的洛神花茶,很是解膩。”
她爹爹了結手裡的差事,來莊子上尋她倆了。
娘親口中的兩日變五日,五日變十日,十日又變半月,時間越住越長,本以為爹爹是來勸回的,沒想到也留在山莊裡了。
林弈桓如是道:“你爹爹是生意人,全年無沐休,好不容易沾你娘親的光,向你爺爺讨了兩天,正好好好休息一下。”
沈苌楚歎氣,娘親爹爹分别半月,黏糊打緊,間隙招呼她這個女兒,盛飯布菜多是由珑依來做,今日徐樹紅也來了,恭敬守在身邊。
自那日落水,沈苌楚向着徐樹紅,不願看她受罰,她主持着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将此時糊弄過去。
自是她唱白臉,當作天作地的熊孩兒,徐樹紅作紅臉,生生受着她的脾氣,倒是将那牡牛小童吹哨的過錯攬成她自己的,因她吵鬧玩耍驚動牛而落水。
自然,那小牧童的公罰是不用了,她沈苌楚的私罰可少不了。
她翹二郎腿坐在柴房,身前一個比她高一頭留長生辮的小兒,正雙手繃直紮馬步。
“還随意吹哨麼?”沈苌楚腳尖一翹一翹,自是有仇必報。
琅西哭喪臉:“不敢了小小姐,我再也不敢了……”
他在柴房紮了快半個時辰,腰酸腿疼,小小姐親自監督,不叫他休息,琅西感覺胳膊腿從關節飛離,已然不是自己的。
雖說相比挨鞭子,這樣的懲處輕不少……
可更難熬啊!
琅西後悔死了,就不該為糕點吹勞什子口哨,小小姐就是喜怒哀樂全然猜不透的靈娃娃,救她的乞丐都被掀了,他這個罪魁禍首又算什麼!
“小小姐,我錯了……嗚嗚嗚嗚”,琅西不過虛年七歲,還是個愛哭的。
沈苌楚見她哭反倒笑了:“哭什麼哭,我差點死了都沒哭,你憑什麼哭。”
琅西一想,立刻閉嘴。
沈苌楚心中冷哼,她假哭多年,還分不清什麼是真哭,什麼是假哭?
在乾華山外門苦修,學會一記訣竅便是讀時掐點,沈苌楚拍拍手,半個時辰一到,她就罰他半個小時,多了就無趣。
他沒反應過來,直到沈苌楚拍他篩糠似得手,琅西才如釋重負,如每個武學新手般,一屁股坐到地上。
“錯了麼?”沈苌楚再問一次。
“錯了。” 琅西垂頭,乖乖認罪。
沈苌楚滿意,取出早就備好的油紙包,手指一勾,朝琅西一抛,準準砸在他懷中。
她道:“吃吧,桂花糕。”
“給你認錯的獎賞。”
琅西包着油紙包瞪大雙眼,認錯居然還有獎賞?
這小祖宗不會給自己下毒吧。
沈苌楚早早料到,釋道:“放心,沒毒,徐嬷嬷親手做的,吃你的吧。”
拆開油紙,裡面躺着橫豎八塊桂花糕,方方正正,上面散着黃澄澄的桂花幹,甜香撲鼻,琅西饞,忙捏起一塊塞入口中。
一塊不夠又接一塊,看他那急切樣,沈苌楚偷笑。
她沒有可沒有廣樹敵的想法。
沈苌楚有一套與人交往的法子,乾華山上是沒辦法,屍蠱閣邪道三年經曆刻死,山上的自诩正道厭棄她,她又不能将那些年歲挖出扔掉,便隻能受着。
眼下,她是沈家小小姐,打交道最快的辦法就是‘打一棒子給顆糖’,最能快速拉近距離。
花幾日同琅西熟路了,水牛願意彎腰馱沈苌楚了,她便知曉時機到了。
牛卧在地上,沈苌楚坐在牛上,對身旁的琅西說:“托你個事情。”
琅西忙道:“什麼事兒,我一定唯命是從!”
“那人,”沈苌楚一指不遠處道,“幫我攔着他。”
琅西順着她指尖望去。
是那天救她的那個小乞丐。
肇斯行端坐田埂處,見沈苌楚拿手指他,慌忙起身背對二人,好久才想起拍褲子上的灰。
“攔着他,别讓他再翻山進來了。”沈苌楚垂眸,心煩氣躁。
自那日肇斯行挨她一掌,被徐樹紅塞銀子送衣服打發出莊子,再第二天大早,沈苌楚起床晨練,衣服銀子整齊擺在房間門檻前。
正對面肇斯行盤腿席地而坐,笑着與她擺手打招呼。
沈苌楚砰得一聲砸上門,當日沒有晨練。
叫徐樹紅再送,他便能再爬回來,日日爬,次次爬,沈苌楚看他是爬山生了訣竅,手上的口子都快長好了,有日清早起,看他正扣腕骨上痂子。
見她開門,手一抖,扣深了,開始往外冒血。
沈苌楚白眼,趕他出莊子順手帶瓶傷藥,第二天,門口前隻有銀子和衣服,沒有藥瓶。
幾日下來,肇斯行腕子傷口愈合,還練出一副好腿腳,躲徐嬷嬷那叫一個靈巧,山中野猴一般,如何也抓不住。
飯桌上,沈苌楚往嘴裡扒一大口飯,胸口中憋悶的一口氣如何也壓不下去。
為何?
門外,琅西與肇斯行兄弟似得勾肩搭背,肇斯行捧着一武俠話本,正給琅西念。
不光靠不住,還做了叛徒。
沈苌楚冷哼,兩頰鼓鼓,将口中米飯當做肇斯行,嚼個不停。
這人真是難纏如狗皮膏藥。
不行,還是得想個辦法,把那個讨厭鬼送走,沈苌楚想。
她收回視線認真吃飯。
肇斯行悄悄逐着她視線的尾巴,望向門内的人兒。
倒如一條戀家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