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一愣，溫泉下面居然連的是鬼界。

千年修為修士有人境，鬼修就是鬼界。二者不盡相同，都是由靈力外化形成的獨立空間，可放置萬物。

又想一醒來便不見同她一并墜落的肇斯行，應當是被界隔開了，沒往下掉，這鬼界中便隻有她一個人。

沈苌楚心中冷哼，什麼氣運，根本不會惠及到她頭上。語氣稍有不經心：“這鬼界誰的，用來做什麼。”

阿冉：“阿鸢用來收留被魔所傷，無法轉生的破碎死魂。”

破碎死魂。

劍修除魔衛道，這些稱謂均在外門大課研習，不光研習，還要考核。大魔食人，不光吃骨肉，還食神魂，凡人不修氣，被食後神魂無所護，消化後再無轉世可能。

破碎死魂，是被大魔吃下去，肉身已無，卻尚有一絲魂，因故吐出。就似段齊成與段小妹，雖為魂，卻丢了胳膊和雙腿。

沈苌楚跟在她身後：“魔呢。”

阿冉不理她。

沈苌楚停下腳步：“我問你話，你為何不答。”

“不想答，”阿冉頭也不回，“我憑什麼事事都要回答。”

“憑你口中的阿鸢，就是魔。”

沈苌楚這話是一船槳砸在了水上，砸起水花，驚飛鳥群。

她無需解釋，大魔吃人從來沒有吐的道理，修士相迫也不，除非他自己吐。

吐出來的魂好生養在界中，待未來親人百年來接碎魂，共赴酆都，或許能尋得再世為人的機會。

她道：“他吃了人又吐出來，捏了道鬼境放魂。”

沈苌楚話音剛落，霎時間狐火四濺，阿冉背影扭曲拉長，竟然顯出一隻八尾火狐原形！

阿冉厲聲：“不準你這樣污蔑阿鸢！”

她皮毛炸起，巨大火狐狸血紅眼睛狹長，作勢長大血盆大口要将沈苌楚一口吞下！

“阿冉。”有人喚狐狸。

狐狸一怔，惺惺閉嘴，不停燃燒的狐火眼仍舊盯着沈苌楚，狐嘴一開一合：“我讨厭你。”

看出來了。

沈苌楚沒被吓到，冷然問她：“你為何讨厭我。”

紅色狐狸蜷縮身體，又變回狐耳少女模樣，她仰頭看水天，水天如一面鏡子投射二人，沈苌楚随她視線看，也楞在原地。

水中少女着一身明黃，倨傲眼神正冷冷盯着她。

或者說，是盯着自己。

水天中的沈苌楚不是幼童，而是上一世的少女身形。倒影中顯現的她是過去的她，亦是将來的她。

能修成精怪的皆是靈物，鬼界中的阿冉有一雙靈眼，能辨析善惡，透過皮囊去看内裡的她。

沈苌楚看水天，盯得久了，恍惚間覺眉心處生出魔紋，随之蔓延，将她整張臉都覆蓋住。

“姑娘，何須糾結過去。”有人代她斷了。

這一聲叫她回神，沈苌楚循聲望去，阿冉已跑到他身邊，張揚狐狸身邊站的一挺拔黑衣男子，寬肩着勁裝，束高髻，軒軒如朝霞舉。

他先看阿冉，替她将碎發别至耳後，眼中盡是柔軟眷戀，剛才還炸毛的阿冉親地昵抱他胳膊。他們似将這套動作重複多次，氣氛旖旎得恰到好處。

安撫好阿冉，他才繼續道：“在下陸鸢，阿冉性子剛烈，吓着姑娘，我代她道歉。”

阿冉冷哼，陸鸢拉住她白皙的手輕輕捏了捏。

“是二，我失控擊碎千刃護山貼引發地動，因姑娘體質特殊，四柱純陰，緻使落入鬼界，向姑娘道歉。”陸鸢抱拳，乃武人道歉的姿勢。他擡手時拉扯袖口，露出一截白瓷樣腕子。

沈苌楚看到漆黑魂釘紮在他腕子上，視線向内探，還不止一枚。

是一排。

若沈苌楚沒猜錯，眼前這名叫陸鸢的，身上大抵密密麻麻紮滿了魂釘。

魂釘鎮惡鬼，也能打在容器上，以此達到鎮壓邪魔的目的。陸鸢有鬼界，是道行不淺的鬼修。

沈苌楚偏頭，不顧阿冉眼神警告：“你是鬼還是魔？”

阿冉急，又要上來撕她，陸鸢擡手攔住，有禮颔首：“是鬼，亦是魔。”

“我本為魊，五年前妄吞一隻大魔。”

此時，陸鸢周身忽黑氣暈染，阿冉焦急，卻無措，隻得将他抱得更緊，他額角青筋暴突，面孔慘白，盡力克制魔氣，良久才緩和，第一件事就是輕撫懷中阿冉頭頂。

看狐狸少女撲在他懷中啜泣，陸鸢苦笑：“現被魔魇所制，大抵是一半魔，一半鬼吧。”

陸鸢乃魊。是國鬼，一國含冤而死的人所化。

若問他是哪國的鬼，陸鸢答不上來，成鬼後混沌，隻能記得是某國的少年将軍。至于含什麼冤屈，如何死的，為何成鬼，他統統記不得了。

他隻記得在世間混沌遊蕩時，有隻小狐狸湊過來，一點也不見外的同他說：

“野鬼，我快要化出最後一條尾巴了，還差一點修為，能讓我吃了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