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出她是個附近的家裡蹲,穿着拖鞋睡衣就出門,抱着筆記本電腦打字,速度不快,時不時還會咬指甲。
銀色筆記本背面貼着一枚黃符,肇斯行不懂,但那大概是個工藝品。
不會有什麼符咒叫‘千刃護山帖’。
他又聽到女人念叨,什麼羊桃,苌楚,什麼龍傲天,肇斯行……
看來是寫小說的,裡面的人還和他撞名字。
世間盡是巧合。
他當沒看見,眼不見心不煩,處理完數據回酒店,生物鐘數十年如一日,準時睡覺,準點起床。
起來時換了環境,不是柔軟的酒店大床,而是破落陰冷的小巷。
肇斯行眼神冰涼,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污濁不堪,街邊乞丐打扮,他小腿腫脹變形,憑借現代醫學知識檢查。
這條腿斷了。
他慣于接受環境突變,靠在牆上仔細觀察,求生對他不是難事,他需要判斷環境,僞裝成什麼樣的人。
剛想扶着牆站起來,一姑娘身着黑羅紗衣手提油紙包,跑進巷子裡,扶着牆一直吐。
觀察她的衣服,這裡不是現代,肇斯行打消被打包人口販賣的可能性。
或許是穿越。某種流傳于互聯網,熱度久居不下的名詞。
他靜默無聲,看她吐完,緩緩靠着牆坐下,杏眼紅潤,檀口微張,正努力大口喘氣,肇斯行判斷她是否會堿性呼吸。
若有可能,他看着她頭頂的銀簪和手中的油紙包,食物他大概不會碰,但可以拿走簪子換錢。
很可惜這位姑娘很快平複呼吸,對着明晃晃的月亮發呆。
肇斯行判斷時機,主動出聲:“姑娘怎麼了?”
她嬌小身軀一震,警惕地摸向發髻,藏在陰影中的肇斯行眼神晦暗,等她開口問,肇斯行沉思片刻,爬出小巷。
這能讓他看上去更可憐,更好隐藏背後的手,手裡握着一塊從角落裡撿來的石頭。
果然,她收手,選擇了一個相對放松的姿勢:“你怎麼了?”
肇斯行說出準備好的理由:“路上讨了半塊幹餅,同行要搶,我不讓,便打斷我一條腿。”
她盯了片刻:“好慘。”
“是啊,好慘。”你上當受騙了,肇斯行吐舌:“連鞋子都丢了。”
他再湊近些,作為一名乞丐,肇斯行能聞到自己身上不太美妙的氣味,他不介意她嗅到這種味道,這是一種強化認同的方式,他在試探她的底線。
事實上不需要他試探,對面的姑娘盤起腿,膝蓋碰上他的,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乞丐肮髒與否,相視一笑,拆開油紙包,點心甜香飄散開來,他肚子開始作響。
肇斯行忽然感受到一種窘迫,生理反應總會超出預期,這會顯得他很餓得急切,在肇家他會通過喝水克制這種生理反應。
沒試探出她的底線,自己的先暴露了。
她笑了笑,捏起一塊湊到他嘴邊:“吃吧。”
肇斯行不吃來路不明的食物,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嘗試找借口推脫,但失敗了。
将食物壓在口腔靠近咽喉部的位置,他喜愛甜食,濃香不停激起他的唾液,但不能咽:“姑娘不吃,我實在不好意思繼續吃了。”
他還在試探,他慣于試探。
直到昏暗小巷中,她捏起團子湊在嘴邊,她吃得認真,大抵也是愛甜。她小口咬,卻叫他口腔中溢滿唾液,肇斯行捏起第二塊,直到咽下的那一刻,才知覺他究竟忍受多久的饑餓。
不論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不受控地吃光所有點心,腹中依舊空蕩,他意猶未盡,不做表露,她忽然開始大笑。
肇斯行通識人性,何其敏銳,這笑聲中似乎隻有自嘲。
直到她将手中的點心塞進他口中,再摘下渾身上下唯一的飾品——那隻醜陋的銀簪遞給他,叫他看大夫。
“若有剩下,去買雙鞋。”沈苌楚拉着他的手,象牙一般白皙的臉頰,雙眸滾圓黝黑含水光,耳垂小巧可愛,月光下的姑娘笑得很好看。
霎時間,肇斯行驚覺自己一直在算計試探一個很好的人,忽如其來的愧疚糾纏着他,叫他變成了個啞巴,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他沒見過,所以會懷疑,肇斯行嘗試給自己找借口。
她沒有察覺,這種頓感更讓他難受。
肇斯行握着簪子,呼吸急促,他捏銀蠍子,尾巴‘蟄’了他一下,他輕輕一抖。
從來沒有人像這樣,無理由對他好,不求回報。
沈苌楚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因為他之後有了系統,有了氣運。
*
系統驚恐,在解除人物崩壞限制後,克己複禮,良善剛直的龍傲天去哪兒了!
肇斯行劍指系統,仙人掌天地法則,誅仙台前雲雨翻湧,他殺氣四溢,連位于更高維度的系統都感覺後背發涼。
它顫聲勸導:“别……别生氣啊……”
“好……好姑娘有的是何必糾……”
結字還未出口,一道劍氣穿破維度,徑直劈向系統,系統驚聲尖叫。
他修為至此,翻天覆地。
“若我說,我就要她呢?”肇斯行輕笑。
分明在笑,可他一雙眼睛淬了毒,系統感覺自己此時已經化作屍體,躺在解刨台上了!
“我……我錯了。”系統跪地,“大……大佬……”
系統哭叫道:“劇情氣運使然,我就是個打工的,什麼也做不到啊!”
“氣運?”肇斯行拆下玉冠随手抛下誅仙台,發絲亂舞,他不顧手掌猙獰傷口,雙手束發,将沾血的蠍子簪在頭上,“若沒有氣運呢?”
他張開手,掌心傷口溝壑縱橫,皮肉翻開,十指連心。
苌楚剖丹的時候,得有多疼。
系統覺得龍傲天愈發可怖,不住地戰栗:“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要不,您先同我解綁,我給你去總部問個清楚?”系統尋找機會,它還未與肇斯行解綁,依舊被束縛在這個世界,沒了人設崩壞限制,它這個菜雞拿龍傲天一點辦法也沒有。
“還沒與我解綁,”肇斯行聲音溫柔得令系統顫抖,“是要我許願,才能解綁是嗎?”
系統已經被吓的不會說話了。
“什麼願望都可以,是嗎?”
“嗯嗯嗯!”它迫切希望他快點許願,它不要繼續待在他身邊,會死系統。
“好。”肇斯行點頭,他雙指一并,抽出一條紅線,劍君上天第一件事,就是去姻緣樹前求了一條紅繩,他綁在手腕上,系了好幾個結。
另一側,他遞給系統:“系在沈苌楚手腕上。”
“啊?”系統傻眼,“沈苌楚已經死了,我怎麼系啊?!”
肇斯行眼睫輕顫,癫狂又無辜:“你不是說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系統戰戰兢兢,光團不敢接紅繩,肇斯行将紅繩往前遞:“為什麼不接呢。”
“做不到對不對。”定定地盯着系統良久,他勾唇:“我幫你好不好?”
系統愈發覺得情況不對,龍傲天已經瘋了,它不能惹怒一個會次元斬的瘋子,系統接過紅繩後狂點求救按鈕呼叫總部支援。
救命啊,殺系統啦!
可惜為時已晚。
狂風掀起他衣帶,肇斯行笑着向後倒,縱身躍下誅仙台。
—
系統絕望至極。
肇斯行卡漏洞,在故事線結束,系統解綁前通過跳誅仙台的方式強制重啟世界,徹底切斷系統與總部所有聯絡方式。
用這種方法,肇斯行将系統卡死在世界中,若系統想回家,它得求着肇斯行再一次完成主線任務,成為劍君。
而他有氣運還沒有角色崩壞限制,在重啟世界中徹底沒了束縛。
别說一個願望,十個願望它都得滿足。
紅繩系了,路也引了。
系統欲哭無淚,誰家好宿主劫持系統啊,嗚嗚嗚嗚,它想去女頻,和香香軟軟的宿主在一起多好……
肇斯行見系統半天沒回答,厲聲:“沈苌楚在哪!”
“在鬼界。”阿冉從水中躍出,撤掉避水咒,她彈了彈耳朵,懸在水面,看泡在水中的肇斯行。
阿冉再看他左手腕上的紅繩,系了一連串的疙瘩,不禁咂舌:“你是有多害怕她會跟着别人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