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一雙靈慧眼,看人辨善惡。善人周身是暖融融的朱紅,惡人便是陰涼的冷青。
水中之人,她看不透。
阿冉不信邪地揉揉眼睛,再看,水裡的乞丐周身仍舊混沌發灰,唯有腕子上的紅繩灼眼,一段飄于水面,向下延伸,連着鬼界中的沈苌楚。
水中小乞仰頭,極為果決:“帶我去找她。”
系統尖叫:“不可!”
“靈質空間獨立,會隔開系統,男主氣運也無法發揮作用,”系通光團揪着肇斯行的一截頭發往後拽,“你入鬼界要生魂離體,在鬼界死了,那就是真死了!”
他死了,系統就要困在這個世界,永遠不能離開,這種事千萬不要啊!
阿冉一愣,這小乞不問緣由結果,就要豁出去,便解釋:“你非純陰體格,想入鬼界是要生魂離體。”
“離得時間久了,肉身枯萎。萬一我騙你,留在鬼界,人間沒你這麼一号人,無人替你引路,轉世投胎也再不可能。”
阿冉覺這混沌小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想清楚了,是否要為一号人付出此等代價。”
“帶我去。”
肇斯行一掌拍開系統:“隻要能将她帶回來。”
永世不得轉生又如何。
肇斯行跳過誅仙台,徹骨煞氣将他撕碎,骨肉分離,氣運再将他拼合重鑄。
幸幸的并非再成人,而是能重來,完完整整的見那月下姑娘。
不會被禁锢在分明不是他的皮套下。
阿冉癟嘴,沒想到沈苌楚還有這麼一号追随者,也不知道那惡女有什麼好的。
“那好,受着吧!”阿冉尖嘯,八尾狐狸顯原形,她銜着肇斯行扔上岸,狐嘴咬住他生魂向外一拽。
生魂離體,刻骨撕扯疼痛,小乞一聲不吭,阿冉心念硬骨頭,再一甩。
待生魂定型,飄岸邊,阿冉作人形:“走吧。”
肇斯行暈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腕子上的紅繩。
還在。
他點頭,剛要跟着阿冉離開,一道青光閃過,劍意破風,直擊阿冉!
狐狸無措再顯原形,恐劍氣傷小乞肉/體,側身躲開,低頭将小乞含在口中,狐火怒張,瞪視來人。
喬羽挽劍,清皎攜風,劍指狐妖:“将他放下。”
他一來,便看到狐妖銜着人作勢要吃,八尾狐妖周身黑氣暈染,恐入魇,它嘴裡的小乞兒了無生息,救人為上,喬羽再接一劍。
阿冉含着肇斯行,不斷閃躲劍意,火紅雙眼看肇斯行生魂:“沿泉眼向下遊,快。”
“泉眼之下是鬼界,沈苌楚就在裡面。”
說罷,阿冉銜着人,四肢躍起奔向他處。
阿冉看這使劍的穿着乾華山校服,一身苦修之氣,腳步更快。多半是她與阿鸢相處時間長了,身上沾了魔氣,叫這修士認為自己是魔。
小乞肉身需有人相護,更不能叫他發現泉眼下的阿鸢。
另一側,千刃護山帖破,烏黑魔氣遮掩天幕。
佘水生佘水止持着劍竭力阻擋護帖外雜亂魔氣,可破口不小,已有不成氣候的小魔鑽入。
佘水生捏驅魔訣,一掌拍碎,本命劍汜水橫擋在破口,他額角青筋凸起:“魔氣太多了,怎麼辦!”
佘水止持泗水劍反手斬碎,卻難抵擋逃逸魔氣,“先用靈氣擋住,等師兄滅大魔後再來修補!”
汜水泗水左右交叉,懸于破口處抵擋。水生水止從懷中掏出一沓護體咒,雙手結印,凝結金色屏障抵擋破口。
二人心知,這樣燒靈氣,和自戕沒任何差别,一個兩個仍舊不敢收力氣。
背後可是山蔭數萬生靈。
漸漸,二人感覺靈府内靈氣迅速抽空,卻不敢收勢,死死咬牙撐住屏障。那些流竄進來的魔氣環繞兩人,不斷撞擊護體屏障,靈氣消耗愈快。
漆黑魔氣濃集,包裹二人。
佘水止率先敗陣,護體咒出現裂痕,魔氣鑽入屏障,正對他天靈蓋攻擊!
“水止!”佘水生驚慌。
驚險一刻,忽有一股靈氣浸入靈府,溫養生熱,佘水止生出力氣,擡手擊散魔氣。而那些環繞二人的魔氣轉向,仿若被什麼東西吸引,徐徐飄去。
佘水止循着魔氣逸散方向望去:“哥哥,快看!”
天地具黑,林中一道狐火不斷拉長,耀目紅光照亮陰森竹林,如一枚金丹,魔氣盡數被妖氣吸引,朝着狐火飄去。
阿冉含着小乞,兩眼灼灼。
她要保小乞的命,阿鸢的命,也要保山蔭千萬生靈的命。
因為阿鸢說她是隻好狐狸。
*
肇斯行一路向下遊,溫泉水逐漸寒涼,生魂難承受,他愈發覺四肢僵硬,卻機械式向下遊。
系統繞着他飛:“冷靜!冷靜!”
“閉嘴。”肇斯行不理會,循着紅線的方向繼續向下。
除了腕子上散發柔柔紅光的紅繩,水中黑暗深邃,生魂無需呼吸,可肇斯行卻感覺胸口發悶,呼吸不暢。
這樣的黑暗讓他聯想到肇家的地下室。
那時他剛被送到肇家,管家帶着他去認人。偌大餐桌坐滿男人女人,主座上,老人精神矍铄,定定地看着他。
肇笠又多了一個孫子,他滿眼不屑,擺手叫管家将人帶走:“去讓小輩帶他認認路。”
肇斯行認識的第一個房間,是漆黑的地下室,他某個‘哥哥’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推了進去:“認吧。”
說完,就關上門。
實際上,他并不怕黑。
肇斯行摩挲牆,緩緩向前挪動,繞到牆角,熟練地抱膝坐下。如果晚上林女士加班,肇斯行為了給她省錢,會選擇不開燈。
爬上窗台,筒子樓對面是一棵大梧桐,梧桐樹後是煙火缭亂的小吃街,肇斯行會透過茂密的梧桐葉看小吃街的燈。
那些燈很亮,但離他很遠,肇斯行隻能蹭到一點。所以為了避免因看不到磕碰,他會記住屋内陳設,再蹲坐角落中,等林女士回家。
仔細聆聽樓道裡的聲音,辨别林女士的腳步,在她腳步聲響起的瞬間,開燈,僞裝成乖巧等她回家的樣子。
這次卻不同,他蹲在角落中,在漆黑中等了好長久。并沒有人來,他被林女士抛棄了。
他開始分不清時間,可能一天,可能三天,也可能一周,到意識模糊,他也不曾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