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混沌,他覺察,她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準則,與他相悖,可讓他分辨對錯,他辨不出來。
她像是生來就要破他道的人。
沈苌楚見他糾結,無趣地翻了個白眼,上前幾步,竟主動牽起喬羽的衣袖。
喬羽一怔,忘了掙紮,仍由她牽了過,到一魔一妖面前去。
沈苌楚擡手指陸鸢:“糾結什麼,你先聽他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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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鸢抱着阿冉,向喬羽颔首:“事情便是如此,我确已成魔。千刃護山貼是我擊破的,釀成禍患全由我陸鸢一人責任,不幹阿冉的事。”
他輕緩地将阿冉放平,再雙手黑氣凝結,化出一枚魂釘,雙手捧着,單膝跪地奉至喬羽:“請仙君賜降魔訣附魂釘上,再将其打入,待沈姑娘搗廟後,我便可灰飛煙滅,還山蔭太平。”
陸鸢低頭,視線從未離開過阿冉。她雙眼緊閉,一路吞吃魔氣,是想替他隐瞞蹤迹。
傻狐狸。
過去傻,現在也傻。
她上來說自己是一條良善鬼,眼睛從來不騙人,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魊此等邪念之物,如何能成得了良善鬼。
他憶不起好記憶,壞時光卻接踵而至。
不知哪朝,哪國,他隻記得内外圍困,駐守城池時,他向都城百般求援,換來的卻是國師差人送來的一隻鎮魂釘。
這是何意?他想問,信使身形一閃,魂釘刺進他的胸口。他被割去頭顱,挂在城池上,魂被釘在人間,去不了酆都,隻能看信使推開城門,放敵軍入城,大肆屠殺。
他不想成魊,卻被生生煉成了魊。
渾渾噩噩間,攜鬼軍破千城,原本焦灼戰事一路北通。魊成一方偉業後,迷失塞北荒漠,為泯除曆史,都城稱道他是少年将軍,沙場壯烈,立廟,香火不斷,卻也陰差陽錯叫他彌留至此。
香火掩蓋屠城煉鬼的慘烈,陸鸢混沌,循着香火一路向南,不知舊朝新朝換代幾何,香火一斷,他又迷路了。
不知過了多久,傻狐狸撿到他,阿冉笑着說他是好鬼。
那他就做一隻好鬼。
喬羽不動。
這還是他頭一次,遇上主動要他伏的魔。
轉頭看向沈苌楚,她一隻手拽着他的袖子,眼中盡是悲憫之意。
喬羽沉聲片刻,接過魂釘,金色符文漂浮空中後依次附在黑色魂釘之上,此枚魂釘同陸鸢身上紮滿的釘子全然不同,金光盡顯。他單手控釘,一掌凝結靈氣,直直拍在陸鸢天靈蓋上。
陸鸢眼前一黑,待撕心裂肺的痛意過後,魊身體透明幾度,身體并未消散,他雙手撐地半響:“多謝仙君成全,還願給我一點時間。”
沈苌楚有些意外,擡頭看喬羽,他竟然沒直接将陸鸢打散,用的不是降魔訣,而是鎮魔訣。兩訣僅錯一字,作用卻不同:降魔滅魔,頃刻間便可灰飛煙滅;伏魔鎮魔,壓着魔根,使其緩慢消耗而亡。
這根爛木頭樁子修為抵的過陸鸢,卻給他留了些許時間,叫他好好的同阿冉告别。
喬羽:“回鬼界,不可再出來。”
“千刃護山帖一事由我全權負責,過錯我來承擔。”
陸鸢萬分感謝,朝二人深深鞠一躬,帶着阿冉離開了。
沈苌楚咂嘴,很好。
她松開喬羽衣袖,他卻眼疾手快,大手拽上了沈苌楚的手掌,不顧她掙紮,一把撈起,讓她端坐小臂上。
沈苌楚要掙紮,喬羽收劍,擡手護上她後背:“滿意與否?”
沈苌楚瞪他,開口卻是:“滿意了。”
沈家小小姐是口嫌體正直,氣性極大,性格刁鑽,行為詭谲,又不讓人讨厭的酸果子。
喬羽笑,微微上挑的眼睛頃刻如春季萬千桃花落,琥珀色的眸子潋潋。上一世,沈苌楚很少見喬羽笑,為數不多的幾次還是他吃醉了酒,将她認成黎師姐。
“啧,放我下來。”一想起來,沈苌楚不高興了。
喬羽思量片刻,将她放在地上,蹲下,與她平視:“陸鸢告訴你廟宇位置了嗎。”
沈苌楚點頭,轉頭望向英雄廟。
狐火随阿冉離開散去,她抛下喬羽,快步走入英雄廟,她翻遍荒廟,總算在幡旗遮蓋的斷頭像後找到肇斯行。
他靠着神龛癱坐地上,渾身上下唯有眼睛還醒着,定定地看沈苌楚。
阿冉用狐火護着肇斯行肉身,又給他做了路引,循着路引,便能找到肉身。生魂歸體,還有些不适應,隻有眼睛能動,其他地方都不能動。
他泡過潭水,又泡過溫泉,臉上的泥都洗淨了,黑亮眼眸光閃爍。沈苌楚覺得他像個隻會眨眼的木偶,很是好笑。她席地而坐,托腮笑他。
看着好傻。
長生重新上線,光團發懵,搞不清狀況,急切的問沈苌楚發生了什麼,出了什麼事,沈苌楚全當沒聽到,
想了想,她從頭上拔下一朵嬌俏珠花,個個海珠大如魚眼,沈家富可敵國,這樣的珠花能填滿她大半個妝奁。
她要抛到肇斯行身上,想來折辱人,便輕輕放在他破舊不堪的衣服上,金絲掐珠花躺在他褴褛衣衫上,十分顯現,她又将左邊發髻的珠花拆下,也放了上去。
肇斯行不管珠花隻盯着她看,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苌楚還是覺得不夠,珠花她有很多,給的輕松;他命隻有一條,說要給也給了。
不行,不公平。
想了想,沈苌楚道:“你要不要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