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看他的臉,忽然回想起上一世,這人是如何将她拐進宜修堂的:
她窩在藏劍峰茅草屋裡自閉,任他如何敲門也不開,結果肇斯行翻窗而入,扛起她就跑。
任沈苌楚如何掙紮,又踢又打又咬,将肇斯行衣襟拽得松散。從藏劍峰到主峰,大半個内門的人,宜修堂前圍觀,感歎師兄師妹二人感情真好。
感情好?沈苌楚看着宜修堂門口禁制,還有師兄散亂的發髻,險些笑出聲。
傘下,沈苌楚看肇斯行。
好像還是個倔種。
何必與倔種較勁,沈苌楚目光看向他的發髻,長生辮繞得齊整,素色發帶綁着,看着好像有些單調。
想到什麼,沈苌楚抽出被他包着的手指,朝肇斯行張開雙臂:“你背我吧。”
肇斯行愣住了:“什麼?”
“我說,”雨聲大,誤以為他聽不清,沈苌楚大聲些。“你背我,我舉着傘,不就都不用淋雨了麼。”
沈苌楚趁他發愣,劈手奪過他手中的傘,催促他轉身,“蹲下。”
他轉身,卻遲遲不往下蹲,氣的沈苌楚擡手垂了一下他的肩膀:“快啊,你要我等到雨停,才回府嘛。”
肇斯行這才聽話,伏低身子,沈苌楚舉傘往他背上一躍,落在傘蓋上的雨滴随她動作抖落,珠簾更密集。
他驚慌失措,不敢随意托她臀、腿,最終左右兩手勾在一起。
她雙臂前伸,環抱他的脖頸,窄袖勁衣扯出一截雪白腕子,整個人都貼在他脊背上。少女初長成,胸前柔韌漸長,揉在他背後。
呼吸滞塞,他心猿意馬,努力想些什麼,轉移注意力。
貼着的俗稱蝴蝶骨,醫學名詞肩胛骨。
他不駝背,她便貼得更緊。沈苌楚不知在做什麼,上半身支起片刻,肇斯行慌張,趕忙張開手托她。
手觸及一片柔軟,心跳更快。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不如讓他淋雨。
心髒似乎要炸裂,從中間劈開。一般硬得似鋼鐵,另一半軟得像棉花。
沈苌楚似乎調整完了姿勢,騎馬似得,雙腿一夾:“走,我們出發回府。”
“小小姐……”肇斯行不住地讨饒,“要不我還是淋雨……”
“不行,”沈苌楚雙臂用力,勒他脖頸,湊近肇斯行耳邊,“若回去,見到我,或你身上哪一塊淋濕了,罰你背着我繞沈府十圈!”
若真要那樣,林書桓非片了他不可。
肇斯行忽然對魔女這個詞有了具象化的理解,蓄意勾引人的不可怕,這天真爛漫,了無心緒的才最可怕。
他隻能邁開步子往前走。
背後,沈苌楚趴得舒服極了。年歲正是從少年郎到男人間,卻因鍛體,沒有少年抽條的嶙峋,後背堅實平坦。
沈苌楚靠上去,高興地轉油紙傘,看雨滴勾連下落,看路上狼狽躲雨的人。她又聽到肇斯行讨饒。
“小小姐……”
“不行。”
沈苌楚蹭了蹭,她正玩的高興,才不要下去。
肇斯行不禁苦笑。
是純心折磨他,她好壞。
沈苌楚玩夠了,松開手,将雨傘卡在肩膀與脖頸處,傘蓋下落,擋在二人眼前。
看不到前路,肇斯行停下腳步。
他們共頂傘蓋,形成一道極為親密的空間,沈苌楚呼出的熱氣籠在耳邊,于油紙傘内凝成一層白霧。
他看的清晰,他不敢呼吸。而她滾燙的手指托上他下颌,抵着叫他擡頭。
“等一下哦。”沈苌楚輕聲道。
肇斯行感覺發髻動了一下,什麼東西簪了進去。
很快,沈苌楚松手,再舉起傘,溫熱散盡。她歡喜地看着他绾髻裡那隻掐絲杏花銀木簪,道:“果然好看。”
肇斯行險些不接下氣,不敢停頓,腳步更快:“什麼好看。”
沈苌楚喜笑顔開,卻還要逗他:“我送你的禮物,回去自己看。”
沈苌楚做完,又轉了會傘,大抵是累了,在人背上尋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埋頭靠在肇斯行頸肩。
就着酸柚香氣,沒多久,便沉入夢鄉。
肇斯行輕喚:“小小姐……苌楚?”
沒反應。
不一會,支在她手中的傘也脫手落地,濺起一片水花,肇斯行驅使靈氣,令傘飄在頭頂。
向上掂了掂背後的人,肇斯行偏頭,苌楚眼睫濃密纖長,小巧精緻的鼻尖點着他側頸,似乎夢到什麼,黏糊地蹭了蹭。
好癢。肇斯行臉通紅,思緒紛亂。腦袋空空,想什麼,又什麼也想不到。
她呼吸沾着他,本想放慢的腳步,又不由得加快。很快到沈府院牆外,背着人躍入院牆,抛下油紙傘,飛快邁入苌楚房間。
珑依已在門口守着,與他對上,對口型道:“睡着了?”
肇斯行點頭,輕手輕腳将人放在床上,順手結印,打散沈苌楚背後的跟蹤術。
“勞煩珑依姐姐,給小小姐換身衣服。”肇斯行起身,快步退出沈苌楚閨房,“已經與俞琳打過招呼,就說小小姐今天一天全在舒術堂,并未跑遠。”
他摸一下發髻,觸到木頭。
原來苌楚送他的,是一枚木簪,想看,又不舍摘下。他收回手,偷望房内苌楚,她似乎有些熱,又翻了個身,蹬掉珑依為她蓋上的被子,面朝裡繼續睡。
自平雲山鬼界後,沈府上下都極關照沈苌楚安危,火靈根确與其他靈根不同,伏火易災,苌楚背運。
雖有護山貼,無魔氣侵襲,沈府卻總有精怪作祟,有喬羽,他護着,還未出什麼差錯。
肇斯行斂眸。不免猜測,苌楚體質特殊,或許不單單是火靈根作祟。
珑依抱着沈苌楚衣物,看到肇斯行投入雨幕,趕忙問道:“阿行,我給你尋身換洗的衣物再走吧,都是柚子皮薰過的。”
知曉他習慣,肇斯行總愛讨些柚子皮薰衣服,比那群汗臭家丁講究不少,加之長得好看,丫鬟們都待見。
肇斯行擺手:“不必,珑依姐姐,我還有事,先回房間了。”
他閃身出院,沒有尋向家丁院落,又翻出院牆,一路向城郊趕去。
*
山蔭城郊,竹林深處,潭水邊,一處廢舊草屋中。
昏迷的乞丐被一捧冰水劈頭蓋臉砸醒,嗆咳半響,不及惶恐,迷迷糊糊睜眼。昏黃天色透過破草屋,勉強能辨清眼前人。
是個着黑窄袖襴衫的少年,绾髻閃過一道光,牙白領口顔色微暗,似乎透濕。
他曾溺水,因而耳力極差,好久,才聽到屋外雨聲。
“醒了?”少年漫不經心,用劍支着身體,“醒了正好,我問你些事情。”
眼前又如花樓燭光明暗,閉眼前還是滿桌好酒好肉,花白胴、體,好不容易得些快錢,正要潇灑一把,怎知眼一閉一睜,就出現在這破屋中。
雨夜殺人不留痕,虧心事做多了,乞丐害怕:“英……英雄……饒我一命……”
“您問,”他被綁縛雙手,不住地拜饒,“我一定如實回答……”
少年傾身,眼中滿是戲谑:“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胡……胡六……”
“哦?”他語氣中不夾疑惑,聲音穩當,“說謊。”
乞丐慌忙拔起來,跪地求饒,一下接一下地磕頭,額角泥土混血:“我沒說謊,我不敢說謊!”
“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肇斯行眼底陰鸷,拔劍挑開乞丐垂長額前的亂發,露出眉尾一隻醜陋至極的痦子。
“不對。”他似歎息,又似嘲諷。
“你不是叫皮三麼,何時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