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起眉頭,趁段蓄田站起來,要取點心時,手指一彈。
段蓄田不知為何,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前一撐,大掌按在點心上。
女大夫驚叫:“哎呀!”
椒鹽酥無一幸免,被段蓄田悉數壓碎,成片片碎末。
不光如此,段蓄田慌張抽手,汗濕手掌沾帶起油紙,粉末傾倒打翻,鋪滿桌子。
見狀,沈苌楚揪着肇斯行,趕忙上前整理,搶救整理筆記,她數落道:“笨手笨腳,好了,這下誰也别想吃了。”
段蓄田羞得臉快貼上胸口。沈苌楚又接一句,才将他救出:“無所謂,反正也不好吃……”
肇斯行那樣不挑食的都說不好吃。
那就應當是不好吃。
*
四人結伴,到陳記點心鋪後門,顧夢堯背着藥箱,作深呼吸兩下,才擡手敲門。
沒過多久,門張開縫隙,一人探出頭,警惕道:“誰?”
顧夢堯語氣平緩柔和,耐心道:“是這樣,我們是舒術堂的出診大夫。”
“看記錄,”她打開木箱,從裡面取出舒術堂的木牌與記錄冊,“雲娘臨盆在即,這兩天總會跑得勤快些,多觀察雲娘的狀态。”
這人極為警惕,上下打量顧夢堯片刻,回絕:“還請女大夫回去吧,這是陳老闆自己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
沈苌楚眼神一暗,這人是個生面孔。她跻身上前,詐他:“哎,我們按着陳老闆約好的時間來,卻連人都沒看到,你就讓我們回去。”
“你是誰,憑什麼替你們老闆作決斷?”
小厮稍定,似乎是在觀察沈苌楚,不知想什麼,忽斷然讓開,大門敞開:“你說的對,請進吧。”
四人全然沒料到他如此爽快,愣怔片刻,跟着擠進院子,肇斯行卻腳步一頓,進院前,拉住了沈苌楚的手腕。
被他拽住,她疑惑:“又怎麼了?”
肇斯行斂眉,面色凝滞,轉瞬自行解開:“無事。”
“奇怪,”沈苌楚一步湊近,到呼出的熱氣都撲在他臉上,“今日你究竟怎麼了,總感覺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從左邊看到右邊,沒看出什麼端倪。
全然沒摸清她的動作,肇斯行猛地後仰,瞳孔發顫,避開她不加掩飾地審視:“就……就是在想,再過七日,就是小小姐的生辰。”
他覺口舌生燥,結巴道:“小……小姐想要什麼,卻還沒告訴我。”
沈産出癟嘴,白他一眼,扯過他腕子往院子裡拽:“你今天都在想這個?”
任她拖着往前走,肇斯行靜默觀察院内,答道:“是,小小姐分明是把我當魚釣。”
“你還委屈上了!”沈苌楚驚異,“現在是想禮物的時候嗎?”
三座土爐均在,卻不像上次來時忙碌。
留在院中的都是生面孔,加上帶路的,共三人。
肇斯行目力敏銳,他們表面上在收拾打掃,實際都在悄悄觀察。
更準确,是拉着他的沈苌楚。
沈苌楚忽地扭頭,肇斯行垂下長睫,迅速隐藏眼中毒辣:“雖然不是時候,但克制不住。”
“你好倔。”
“是,我倔,”肇斯行裝委屈,軟聲:“而且這還是小小姐周歲開鎖的日子,更重要。”
沈苌楚扯過他,立在顧夢堯與段蓄田身後,壓低聲音:“知道重要,你還要問。”
“以前是我想要什麼,你給什麼,我還要費心去想你能送得起什麼。”
沈苌楚掐他腰背:“今年我不想想,你自己想。”
本想借對話隐隐探查,卻沒想到問出她的實話,肇斯行霎時瞪大雙眼看她。
沈苌楚倨傲瞥他:“你好好用心,若我不喜歡……”
“哼,悄悄剪了你的長生辮。”
不等他反應,沈苌楚指尖戳着他的腰,将人趕入房間内。
亦如尋常卧房陳設,卻又與上次不同。
床上的雲娘側躺着,鬓角汗滴如雨,面容卻十分安詳。床邊,陳必功守着,他蹲坐在地上,十指合攏,包着雲娘軟弱無骨的手,抵在額頭處。
引路的小厮湊近他耳邊說了什麼,陳必功身體似過電,肩膀一顫,“嗖”地拔起來。
驟然,無光眼瞳一閃,臉上又擺上殷切的笑容:“再見諸位,招待不周,有失遠迎……”
顧夢堯憂心雲娘,對他挂不上好臉色,平日柔弱的她一把撥開陳必功,撲在床邊,搭上雲娘手腕。
而陳必功似是定要說完口中的話:“在下憂心娘子,思慮過多,還請恕罪。”
不正常,太不正常。
陳必功一眨不眨,語罷,才急切地轉頭,望床上的雲娘。
而沈苌楚直直盯陳必功眼白。近幾日,陳老闆似乎更為疲憊,血絲從眼角兩側向中間聚集,快填滿整個眼眶。
“苌楚!”
床邊,顧夢堯急呼打斷她的沉思,沈苌楚兩步并作一步,跨到床邊。
不等她開口詢問,顧夢堯拽着她衣袖,投來驚懼視線:“苌……苌楚……不對,不對……”
顧夢堯纖長手指依然搭在雲娘腕上,肉眼可見的顫抖,她盡力壓穩聲帶:“脈象滑利,卻又偶有陣陣滞塞無力;搏動無規則可尋,忽而細弱,忽而激烈。”
沈苌楚不解醫術,卻也能聽出其中問題:這絕不是常人該有的脈象。
耳邊,顧夢堯似快要哭出聲:
“是……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