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長生看沈苌楚攀在牆頭,陣陣發懵。
這是她們第幾次翻牆頭了?
沈苌楚腳蹬牆,露出半個腦袋,悄悄打量院子。三座土制烤爐冰涼,靜靜矗立,自陳記停業以來,它們腹中就再沒燃起火焰。
做工的小厮已經歸家,今夜,這院中應當僅剩陳必功與雲娘夫妻二人。
沈苌楚杏眼黑亮,纖長眼睫來回煽,全無偷摸做事的虧心,擡手指着亮光的房間:“長生,去,看看陳必功是否在房間内。”
光團虛弱地閃了閃:“還……還有我的事兒?”
沈苌楚與她對視半晌,身體撐起,一腳踩上牆頭:“你不去,我去。”
“我去!我去!”長生叫的撕心裂肺,如離弦的箭,沖向點燈的房間。
沈苌楚冷哼,調整姿勢,雙腿懸空坐在牆頭。
牆下,停着一輛馬車。沈苌楚今日要做一件事。
她要偷偷帶走雲娘。
按照舒術堂記錄,雲娘腹中胎兒臨盆日子就在中元節前後,可能與她生辰同日,沈苌楚不由對這腹中生死難料的胎兒多些許憐憫。
可沈苌楚卻分得清,再憐憫,也是活生生的人更重要些。
那日知覺不對後,沈苌楚委托書鋪的黃老闆調查陳必功,不過三日,黃老闆便帶回消息:
“陳必功,嶺南生人,确如沈小姐所言,做糕點生意起家。”
黃老闆頓了頓:“隻是……”
沈苌楚問:“隻是什麼?”
“隻是他在嶺南糕點生意做得不小,鋪面廣布,家纏萬貫。卻不開了,将所有商鋪一并盤出,搬來山蔭。”
陳記點心鋪裝修質樸,并非對面廣記那般奢靡,給她一個錯覺,誤以為這陳必功是小門小戶,白手起家。
沒想到,居然是大戶變賣家産,遷來的。
琢磨不透,沈苌楚又問:“黃老闆可知他因何搬遷?”
“就同他忽然不做點心一般,無人知曉。”
黃老闆細看探子送來的消息,沉聲道:“有人猜測,是因他的妻子因病離世,悲傷過度所緻。”
他專注信紙,卻沒見沈苌楚臉色刷白,斂眉繼續道:“陳必功父母晚年得子,卻因故早亡,年歲尚小,是比他大五歲的伴讀丫鬟陸氏一人支持陳記,才給了陳必功做大的機會。”
“約莫一年前,二人成婚,那月,陳記招牌點心椒鹽酥一律半折,成嶺南一道姻緣佳話。”
說到此處,黃老闆歎息,眼中閃出惋惜,放下信紙不忍再看:“隻是好事多磨,剛成婚不過兩月,陸氏就因積勞成疾,暴斃而亡。一月新婚,一月送葬,送走陸氏那日,嶺南人道陳老闆衰老十好幾歲。”
“沒過多久,陳必功就将鋪面盡數盤出,一人攜萬貫家産,連夜搬出嶺南。”
說完,他才注意沈苌楚臉色着實難堪:“沈小姐,沈小姐?”
沈苌楚攥緊袖口,冷然道:“可有曾說,陳必功有妾室?”
黃老闆眯眼,撇眉:“不曾。”
“說起來,聽說陳必功将自己現在的夫人挂在舒術堂中,且懷胎足月,将要臨盆?”
黃老闆與沈苌楚視線相接,對這陳必功的嫌隙已然湧上心頭。
黃老闆面色說不出的扭曲:“陳老闆還真是,給足了亡妻面子,風光大葬,都不帶歇息,迎來一位小的,背着所有人養着。”
按照月份,應當是在陸氏亡時,找到的這位雲娘。
“我見過這位雲娘,狀貌癡傻,總是暈着,”沈苌楚冷哼,“現在看,難保活該……”
黃老闆擡手阻道:“哎,沈小姐不可妄下論斷,這位雲娘待遇如何?”
“不大好,”沈苌楚想了想,“平日裡除了舒術堂的女大夫,沒什麼人照顧。”
“那沈小姐不妨想想,陳必功父母晚年得子,家風中或許帶一道求子留後,若是這陳必功趁雲娘癡傻,強拐來,是否也有這一道可能?”
倒也是。
當真冷血無情,沈苌楚冷哼。
陳必功這般背人,恐怕為了自己的名聲。将雲娘藏起,在外人面前裝的像模像樣,看似關心,實則隻在乎她腹中胎兒。
如此,小厮常換,不請固定的大夫穩婆,隻喚舒術堂的出診女大夫。估摸着見到舒術堂大夫忽然如此上心,有所警覺,故意盯着她們,所以口誤有了‘再臨’,有了小厮作紅臉趕人。
“什麼僞君子。”
月夜,沈苌楚坐在牆頭,不滿地念叨。提到僞君子,又不免想到肇斯行,她看向自己右手手掌。
那日,她便用這隻手抽的人。
沈苌楚握住拳頭,哼道:“他也是見人不救的僞君子。”
赤紅掌印躺在他臉上,沈苌楚黑潤眼眸閃了閃,又有些心慌。
她是不是打重了?
沈苌楚伸出左手,食指戳了戳右手手心,順着掌紋向下滑,撫一圈手腕。
這裡是系紅繩的地方。
她那日火氣上頭,用系紅繩的那隻手打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