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露白,夏夜悶燥。
俞琳扶着門,朝着院中揮了揮手。
沈苌楚瞪大雙眼。
昏黃中,亮起一盞紙燈,照亮兩位女大夫的臉。她們打着哈欠,卻步履平穩,緩緩靠了過來。
“哎,都和你說了,院外放風的時候不要拿着燈,招蟲子。”
“外面黑,我看不見,不拿燈如何走?”
二人鬥嘴,卻又默契的,在靠近房門時噤聲。
是那天,共同分享點心的兩位女大夫。
相視,俞琳便讓開房門,讓兩人進去,待房門重新再合上,沈苌楚驚訝:“她們……”
俞琳颔首:“舒術堂的娘子們已商議好,雲娘臨産就在近幾日,彼此之間交替排守值夜。雲娘癡傻,生産一事得姐妹們多照護。”
“若雲娘腹中當真雙生,”俞琳沉聲片刻,回想雲娘腹部之狀,“先待雲娘自然腹痛,看是否能順産……”
天邊魚肚白下,俞琳眼睛烨烨生光,她堅定道:“若不能,會優先考量雲娘狀态,引産,保她性命無憂。”
舒術堂中,諸位大夫關照的第一位,永遠是受苦受難的女子。
沈苌楚想要開口,被俞琳攔住了:“小小姐放心,若陳必功報官尋來,由我全權擔責。”
“小小姐已經幫了我太多,連将雲娘帶來此等荒謬的要求都願意親自去做,俞琳不敢再要求太多。”
她欠身,恭敬地行了一禮,柔柔地,卻又擲地有聲:“俞琳,多謝小小姐相助。”
不光是雲娘,齊成、小妹、蓄田,還是舒術堂她都應當謝。
“小小姐恩情,俞琳沒齒難忘。”
沈苌楚是她的貴人。
這話投得暢快,一氣呵成,将沈苌楚砸懵,良久:“那……我,我需要再做些什麼嗎。”
俞琳搖搖頭,彎腰拂了拂沈苌楚膝蓋上的灰土,那大概是她爬牆蹭時到的。
她輕拍,又輕聲道:“明天,可就是小小姐的生辰了。小小姐回府,好生休息,梳洗打扮。”
“沈老爺說,今年生辰宴不會大辦,因小小姐十二周歲的生辰,要一家人團圓和睦的,陪小小姐将鎖開了。”
對上沈苌楚懵懂眼神,俞琳笑意柔和:“恭喜小小姐,将要是個大人了。”
*
沈苌楚着鵝黃色中衣,仰倒在床上,朦胧床紗内,她将腳搭在拔步床樓空木雕上,褲腳自然垂落,露出雪白纖細的腳踝。
沈苌楚一手勾弄床紗,輕晃兩隻腳。
自清晨從舒術堂回來,沈苌楚本來要睡,卻又睡不着。
過生辰,開鎖,成人。
山蔭孩童,待到十二周歲,會擺宴設席,大慶生辰,意味她長大成人。又聽俞琳說,爺爺反倒不大辦,隻要一家人團聚,熱熱鬧鬧吃個飯。
不論大辦,還是不辦,她都無所謂。
畢竟哪個都是沈苌楚上一世不曾擁有過的。
上一世,生辰成了她的心病,是她無法逾越的傷痛,便故意遺忘,全然不在乎。
此時,她又不免想,上一世的十二周歲生辰,她在做什麼?
今生大幸,時隔久遠,久到沈苌楚去想,都再難想起來,她盯着紗簾片刻,才回憶起來。
上一世,中元節。那時,她在屍蠱閣,抱着那個不知名的女童,躲在角落裡。
那是她的上一世。
沒有沈府,沒有爺爺,也沒有爹娘。開鎖,周歲生辰,似乎是與她全然無關的事物。
若真要細糾,上一世,陪她開鎖的,應當算肇斯行。
沈苌楚:“……”
“長生,”沈苌楚忽問它,“若按照時間,雪霰劍是否要出世了啊?”
忽然被喚醒,長生有些睡意朦胧,悶聲答道:“按時間來說,應當是啦。”
沈苌楚勾着床簾的手一抖,懸挂的小穗也跟着抖:“那雪霰劍認主,肇斯行是不是就要離開沈府,去乾華山。”
“是……吧。”
長生想了想:“不過,我估計,得看苌楚的想法。”
見沈苌楚面露疑惑,長生悠悠道:“按照他的性子,或許要苌楚點頭同意,又或者要苌楚跟着一同走,才會離開吧。”
“不過,”長生遲疑,“既然他有了靈劍,就算不想上山,于至岑也會親自來撈他。”
“畢竟這樣千年難遇的修仙天才,誰都想要。”
驟然,沈苌楚拽着薄被裹住腦袋,隻露出頭頂翹起豎起的頭發,随着她的動作來回晃悠。
被子裡,她說得模模糊糊:“那……那他……走……”
長生聽不清,又湊近些:“苌楚說什麼?”
“我說,我不走,”沈苌楚掀開被子一角,“我說他滾吧,我不要他了。”
“愛做誰的好徒弟、好師兄、好師弟,都和我沒關系。”
說完,沈苌楚又拽緊被角,還往裡掖了掖。
恍惚間,長生感受到這種嬌然盛怒之下,竟暗藏的某種酸意?
長生楞在原地。
片刻,長生沿縫隙鑽入被子中,漆黑之中,點點熒光照亮沈苌楚的臉。
長生那股猥瑣氣質暴露無遺:“苌楚不會是對他……”
沈苌楚撇眉,眼神是冷的,夾雜幾分嫌棄:“對他什麼?”
長生立刻道:“沒什麼,我什麼也沒說。”
沈苌楚白它一眼,也覺被子裡發悶,掀開被子。折騰一會,此時也覺得困頓,她調整姿勢,夾着被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