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缭亂模糊。
沈苌楚似一時在宜修堂,轉瞬人在藏劍峰。
她睜大雙眼,吃力地看,想辨清自己究竟在何處時,她又站在了乾華山主峰之上,獵獵妖風中,她搖搖晃晃,終向下栽去。
失重感緻腹中翻湧,她胳膊抻一下。
有人拉住了她。
她擡頭,要看清他的面貌,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生生地,卻将她扯出夢境。
驟然睜眼,入目便是閨房拔步床上,朱色紗帳。門窗盡數閉合,連一盞燈也沒有,夏末時節,襯得房間悶熱難耐。
她蹬掉裹在身上的被子,又揪起一角,握在手中,棉被結實填滿她的手掌。
她貪涼,又怎會蓋棉被。
掌間傳來刺痛,張開手掌,層層疊疊紗布裹着她的手,正當她愣怔之際,沈重昉撩開床簾,無聲将她攏入懷中。
沈苌楚愣怔片刻,才真切有了神魂落地之感,她回抱娘親:“娘親,我沒事。”
“嗯,我知道,我們羊桃沒事。”沈重昉輕拍沈苌楚後背,“有句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羊桃福大命大。”
良久,沈苌楚瞥見床邊斜斜地架着一把劍,她隻是看了一眼,雪霰便夾着劍鞘竄了過來,親昵的繞着她轉了兩圈,貼在她背上。
沈苌楚不理它,它不死心,又繞到沈重昉身後,來回搖晃。
沈重昉也煩它:“你帶回來的這柄劍,将它扔出去,撞破窗戶也要回來,非要黏在你身邊。你爹爹将它挂牆上也不安生,等第二天探你體溫,發現又鑽你懷裡去了。”
她為沈苌楚理了理耳邊碎發,又道:“後來,是喬羽同它說了什麼,它才安穩的待在你身邊。”
“哦,”沈苌楚盯着劍,不多時收回視線,乖乖地窩在沈重昉懷中,“那讓它黏着吧。”
娘親懷中溫暖舒适,沈苌楚松開眉頭,心口卻隐隐發悶。
“娘親,”沈苌楚從她懷中擡起頭,“我睡了多久?”
沈重昉拿起衣衫披在她身上,撫了撫披在她肩上的發:“羊桃睡了三天三夜。”
自打喬羽将人帶回來,沈苌楚擰着眉頭睡了整整三天,滿身是傷,周身忽冷忽熱。喬羽身邊那位女修士道出原因:
沈苌楚一夜驚魂,又突破層層修為,靈府被雪霰充沛靈力強行擴開,體格有所不适,叫她多歇息幾日便好。
沈苌楚靜靜地聽,沈重昉問她,還有什麼想知曉的。
她顫了顫眼睫,緩緩搖頭。
沈重昉歎了一口氣,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房間内就母女二人,一并用了午飯,沈苌楚無言,飯桌上細嚼慢咽,時不時關照沈重昉,親自為娘親夾菜。
她什麼話也不說,到沈重昉都覺得心慌,放下筷子,柔聲地問:“苌楚,告訴娘親,因為他,是不是心裡不舒服……”
沈苌楚對上沈重昉關切視線,沒點頭,也沒搖頭,最後放下筷子,笑彎了眼睛:“娘親不要問好不好。”
沈重昉:“……”
她伸手,将披在頸後的長發撥到胸前,潤澤如光錦段子一般,沈苌楚勾起嘴角撒嬌道:“吃完飯,我想叫娘親給我梳頭,娘親好久沒為我梳頭了呢。”
期間,沈苌楚笑着同沈重昉聊了好多,有關于劍術修行的,有關于話本的,還有關于鍛體體會的。
飯後,母女二人坐在梳妝鏡前,沈重昉問她,想梳個什麼樣的發髻。
沈苌楚盯着銅鏡,沉聲片刻,歡喜道:“羊桃想梳一個,不會礙着練劍的發髻。”
沈重昉一哽,漸漸的,眼底蓄出瑩潤水光。
她的羊桃,是決定好,要上山去了。
“那,娘親給羊桃束一個绾髻?”沈重昉趕忙擦去将要溢出眼角的淚水,再手忙腳亂地翻找梳子。
沈苌楚将握在手中的梳子塞進她手中,搖了搖頭:“不要,绾髻好醜。等羊桃上了山,山上不分男女,全都是束绾髻的,”
“那樣,便無法一眼看到我,我想梳一個不會礙到修習劍術,還顯眼的。”
沈重昉眼淚更止不住,卻也隻能笑着點頭,替沈苌楚攏發:“那,娘親就給羊桃束一個朝天髻。”
叫娘親挽發,沈苌楚借着銅鏡,開始細細打量自己的房間。沈府上下都寵着她,房間内陳設,都用最好的。從繡金絲的挂帳,到名家所提的屏風……
珑依推開窗門,替她通風。院中繁華綠柳,過了中元,就要中秋了,金桂香氣迎風飄來,沈苌楚嗅得有些恍惚。
她,還沒問他生辰究竟幾何。
“娘親,”沈苌楚從妝奁中勾出一隻赤金蓮花遞給沈重昉,“羊桃想問問,若娘親欠了天大的情債,會如何做?”
沈重昉接過,替她簪好:“大抵,要先聽聽自己心中所想。若過意得去,還與不還,與我關系都不大。”
沈少桦僅有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寵到大,雖為人婦,嬌蠻跋扈也是刻在骨子裡的。
她又道:“若過意不去,心裡想着念着,抓耳撓腮叫自己難受,那我就會掏心掏肺地去還。”
見沈苌楚面露不解,回頭望她,沈重昉闆正她的頭,眼角蓄淚,卻笑着道:“小羊桃還未聽過我與你爹爹的故事吧。”
沈苌楚點頭:“确實沒聽過。”
“娘親是如何與爹爹在一塊的?”
沈重昉點她鼻尖:“聰明,一勾就會問,一點就透。”
“我與你爹爹,是送镖路上認識的。”沈重昉将梳子先簪在自己發髻上,替沈苌楚挽耳邊碎發,“那時我年紀小,貪玩,就悄悄扮成男的,跟着藥房投出的镖車瞎逛。”
“想,趁着還能走,我要将天南海北都玩一通,等将來老了,也可無限回味。”
沈苌楚無言,心想,娘親請車隊,帶上家丁,也可環遊天南海北,何必非要跟镖車呢?
沈重昉笑道:“當時你爺爺養得镖局裡,有個長得特别好看的小夥子……”
果然,沈苌楚眨眼,娘親還是愛看臉的。
“那是爹爹?”她問道。
沈重昉道:“不是,還沒到遇到你爹爹的時候呢。”
沈苌楚聽她娓娓道來:
那時,沈重昉跟着镖車隊一塊走,路上遇山匪,整個車隊全劫上了山。山匪秉性彪悍,要将劫持上來的人祭山。
想到這裡,沈重昉還有些氣惱:“将我們一行人關入山洞,不給吃不給喝,硬餓了好幾日,才被你爹爹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