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瞪大雙眼,爹爹以前居然是山匪?!
“你爹爹身量遠沒有關我們的人寬大,卻将那人訓得發愣,”沈重昉回想片刻,“他說是山蔭沈家的車,将車隊送下山,又派人護送,親自跟着,打通沿路。”
“那晚離山前,我才從别人口中得知,你爹爹他是山上二當家,為保镖隊,走了‘刀山火海’,落下一身傷。”
她回沈府後如何也過意不去,覺得欠了人天大的人情,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引着人,扛着金銀細軟就上了山。
“我當時就想,那麼好,還好看的人,跟着糙漢子混多不好,就傻乎乎地跑到人寨子門前喊,”沈重昉輕咳,有些丢人的扶住臉,“我說,我看上他,要‘娶’他,要他入贅沈府。”
沈苌楚:“……”
沈重昉梳好最後一縷發,半蹲,臉貼着沈苌楚的:“你爹爹也是蠢,為了下山,傷還沒好,又走了一次。”
她道:“若要說起來,這情債究竟還清沒,我不清楚。可是不還,我心中就會很難受。”
沈苌楚懵懂,其中彎彎繞繞着實複雜。末了,沈重昉引着她走出房間,二人身後跟着雪霰,一齊坐在門檻上。
“娘親說這些話的意思,是想告訴羊桃。”
她撫摸沈苌楚側臉:“若你在乎這情債,不還,便覺得缺了些什麼,那就去還,而不是為了還而還。”
“不論如何,都要問詢本心快樂與否。或許,對方也想着,不給你負擔,隻要你開心快樂呢?”
門檻上,沈苌楚颔首,悄然睜大眼睛。
*
沈苌楚十二歲生辰,過得如夢般缭亂。沈少桦應了沈苌楚,将家宴改為府宴,沈府上下,男女老少皆可參與。
說是十二周歲生辰,正式的日子,沈苌楚早就睡過去了。到最後,明為生辰宴,實為送别宴。
宴後,沈府前擠滿男女老少,來自山蔭各地,不約而同,都來送别沈府的小小姐。
人道:“沈小小姐神勇,滅邪魔歪道,憑一人之力,救全山蔭的人;沈小小姐性靈,得仙劍,受乾化山如此譽滿寰中的仙門眷顧,要去做仙人了。”
沈苌楚默然。
上一世,她上山時走得極為狼狽,無人送别,還要遭乾華山弟子白眼。
而這一世,似乎是得了氣運,衆人相送,大家都歡天喜地,向她叩拜道賀:
“恭喜小小姐。”
“賀喜沈府,出了靈童。”
“小小姐仁慈,定能得道成仙,護佑山蔭衆生!”
沈苌楚不愛欠人,更不願見别人跪,想打發些什麼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娘親說要問詢本心,她是否開心。既然不開心,任他們跪好了,在她心頭,這些人留不下分量。
如此想,她了無負擔地走向沈少桦。
老人上下打量自己的親孫:頭紮朝天髻,簪滿珠钗。與遠處那兩位白衣修士全完不同,衣着豔麗,全無素雅之意。
本來備好的禮物此時也送不出手,幾日内他急差人重金求了一塊金絲楠木,打成劍鞘,送給沈苌楚。
雪霰靈劍安然伏在她背後,劍鞘雖無遊龍畫鳳,可金絲楠木上細密金絲紋理,如焰火翻湧,無需裝飾,珍貴自顯,同此時的沈苌楚,恰如一體。
他什麼話也沒有,擡手輕拍了拍沈苌楚頭頂,再拍她肩膀。
此經一别,再見面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愈是年老,話愈是少,沈少桦将無盡愁思與希冀,化作兩掌,拍在她身上。
頭頂是長輩的祝願;肩膀是視她為成人的鼓勵。
天涯海角,任她去闖。
最後,朝她揮了揮手掌,像幼時揮手喚她來時一樣。
隻是此次,是叫她走。
娘親不忍,不想來送她,爹爹也去陪娘親去了。她知曉,在爹爹心理,到底是娘親分量更重。
沈苌楚轉頭要走,卻瞥見藏在人群後,雙眼通紅的段蓄田與顧夢堯。
她撥開人群,擠到兩人身邊,正定定看兩人片刻,張開雙臂擁住二人:“你們,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顧夢堯眼淚嘩地溢了出來,抽噎着抱緊沈苌楚脖子:“我……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沈苌楚笑得绮麗:“若有緣,他日定當相見?”
顧夢堯又氣又笑,握拳在她肩膀上輕輕一砸。
沈苌楚受了這一拳,問她:“當初,為何不選剖開雲娘肚子,直取蠱蟲?”
顧夢堯和段蓄田都沒料到,臨别前,沈苌楚居然會問這個,愣了半晌,才道:“因……因為,雲娘她好像并未做錯什麼……”
相視,她無措眨眼:“我自作主張……想為她,留個全屍。”
沈苌楚聽完,又環住顧夢堯:“婆婆媽媽。”
語氣中并沒有惡意:“也是,婆婆媽媽,才是你。”
一瞬間,顧夢堯眼淚又溢了出來,近幾日她無比自責:“苌……苌楚,你是不是在怪我……沒有再快點……”
沈苌楚搖頭:“沒有,我沒有怪你。”
她就是來說這句話的。
因為顧夢堯容易瞎想。
想來,也沒什麼想說的,沈苌楚留下一句我走了,向人群外,等她的喬羽和黎清逸走去。
喬羽沉默,遞來升符,沈苌楚卻搖頭拒絕。
沈苌楚摘下雪霰抱在懷中,歪頭對他道:
“教我禦劍飛行吧。”
師兄總是會踏着雪霰,匆匆來,又匆匆走,濺起宜修堂滿地的白杏花。
她眼饞,也想知曉禦劍飛行究竟有多麼暢快。
叫肇斯行每次來,臉上都挂着明亮璀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