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苌楚冷冷地看他發癫:“我若不願呢?”
“不願?已經沒有你不願的機會了!”于至岑仰天大笑,“現在全宗門都将你視作背叛掌門的仇敵,那群蠢貨可不管……”
……
“畜生。”
沈苌楚聽煩了,聽厭了,擡劍直接劈過去:“你就是這樣愛人的?屠殺無辜百姓,殘害良善魔獸,釀成滅國慘劇,又随意犧牲無辜之人?!”
于至岑不閃躲,張開雙臂,劍氣從他的左肩劃到右腿,皮肉綻開,一片混沌,他獰笑着道:“如何不是愛人?隻要死一些人,就能保天下人!你不能自私,沈苌楚!”
沈苌楚罵道:“狗屁!”
她一個健步飛身,劍氣劍意劈頭蓋臉朝着于至岑砸去:“虛僞至極,若天道是罪魁禍首,去對抗天道,拿人的性命當棋子,這不是愛人,畜生!”
她怨怼憤恨,可對于這“活”千萬年還如同非人的畜生,聽不懂人話,活在自己世界,如何罵都同揮拳打在棉花上。
“你永遠都做不成人!”
于至岑被她劈得零碎,左一塊右一塊,眼睛鼻子四處散落,卻又詭異地向着她,嘴張張合合道:“我為原罪,不曾死去,你以為你現在能殺了我?做夢!生祭陣已出,再無回頭之路,你隻有登仙這一條路可走!”
那張嘴叫嚣着:“你懂我,你必須懂我,若你想活,就必須懂我!”
沈苌楚甩數百劍,快将他剁成細細的臊子,直到他說不出話來。雪霰通人性,分明抖得厲害,還要作勢甩脫沈苌楚去砍,被沈苌楚叫了回來:“别去,浪費時間。”
一縷黑氣從‘肉臊子’中飄出,挑釁地浮在沈苌楚眼前,她氣得發昏,卻因天道的狗屁規則無法将其滅燼,沈苌楚伸手一抓,将黑氣攥在手中。
天道,狗屁的天道!
全是臭狗屎!
沈苌楚在頭腦中全都問候一遍,怒氣沖沖朝着界用力一劈,劈開一道裂隙,大叫道:“長生!”
終于連接到信号的長生狗腿地沖到她面前:“在!沈仙君有什麼吩咐。”
沈苌楚語氣不善:“我要看上一世師兄是如何關閉魔淵。”
“啊?”長生受驚,結巴道,“就……就那麼,就那麼那麼關閉了……”
沈苌楚不語,渾圓雙眼撇她一眼,吓得長生手足無措,立刻調出過往日志:“看……看。”
本怒意沖天的沈苌楚看完,竟逐漸沉寂下來。長生一動不動縮在她身邊,不敢插嘴。
沈苌楚雖看得快,卻看得細,她沉沉地看着面闆上那熟悉的臉龐,上面沾一兩滴血,她忘了那是虛影,擡手去蹭。
她的手穿了過去。
沈苌楚悻悻地收回手。
長生擔憂道:“苌楚……”
“我沒事,”沈苌楚搖頭,“走吧,師兄還在外面。”
沈苌楚眼中那一抹哀寂轉瞬即逝。
長生想問,又不敢問。
*
主峰之下,魔淵已然要完全洞開,魔氣攜狂風馬毛猬磔般籠罩乾化山衆峰。
黑氣壓境,幾峰長老在主峰大殿外頂起千仞護山貼抵禦魔氣,徐散收起一身市儈,問身旁喬羽:“山内遺留之人都在這裡了?”
喬羽尚在走神,沒有聽到。
徐散怒了:“喬羽!”
喬羽回神,立刻颔首答道:“内外門弟子數千人都已集中在此處。”
“走什麼神!專心些,給我忘掉沈苌楚那個叛徒,”公孫裘頂上一喬羽另一側竭力的内門弟子,“枉顧宗門情誼,操縱邪祟大陣,天底下沒有比她更惡毒的女人!”
喬羽默然。
忽然,他正面的千刃護山帖開了一道小口,他沒護住,險些被魔氣撐得更大,公孫裘連忙注靈扯住裂口。公孫裘一把扯開喬羽:“你給我滾開,去别處歇着。”
在裂隙閉合前,一道青光鑽過裂隙,化作人形落地。
是葛長青。
前去調查山門出入口的葛長青歸來,架在鼻梁上的琉璃鏡丢失,一身白衣破爛不堪,不見錄典峰峰主精明之相,他喘着氣,朝着餘下幾峰長老道:“宗門出入口已被盡數封死,魔氣侵蝕,難以聚靈,打不開。”
此話飛速傳音到其餘長老與内門弟子耳中,喬羽也在其中,他楞在原地。
無數奔走的人與他撞肩而過,喬羽站不穩,不知所措。
就連帶着靈藥來回奔走的黎清逸也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要匆匆離開,喬羽擡手拉住她,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句話。
黎清逸:“放開。”
喬羽琥珀色的眼眸有一瞬渾濁:“苌……”
黎清逸甩開他的手:“你不配提她。”
“為什麼?”
“你不信她,”黎清逸厭惡地避開喬羽,“你居然不相信她,苌楚心性剛正……算了。”
黎清逸轉身離開了。
喬羽走到麻木坐在地上的佘水止,水止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張嘴不停念着“水生水生……”
他又往前走,看到跪在護山陣最邊緣處,一動不動的肇斯行。
絲毫不在意别人厭惡的目光,他眼神陰翳,望着頂峰處,沈苌楚消失的地方。
喬羽不再看,轉身要離開,忽然聽到弟子中有人炸出驚呼:“那魔球開了!開了!”
“掌門呢,沒見到掌門身影啊!”
“殺了沈苌楚,她是陣眼,殺了她保不準就能關閉魔淵!”
衆人言語吵雜,唯有抱團的外門弟子不做聲,卻無一不盯着主峰之巅處。
魔氣凝結的球狀物由内部射出數道赤紅劍意,削泥一般,輕易将無人能劈開的魔球削成幾塊,化為碎屑。一時間火光映天,成烏雲下耀眼灼灼炎陽。
沈苌楚為焰芯,引出靈府内的三昧真火,她看着籠罩在大殿上的千仞護山貼,散出五感,将大殿内的叫罵聽得一清二楚。
不堪入耳,極盡侮辱:
“魔頭去死。”
“不光要殺,大卸八塊,鞭屍都難以解恨!”
“賤人,居然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耳熟,上輩子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罵來罵去,就是那兩句,沒有一點新意。
她撇嘴,并不在意,撚了一道傳聲咒,赤金絲線裹她的話,穿過千刃護山貼,穿過所有人,随着一張傳送符,送到了肇斯行身邊。
眨眼間,肇斯行立刻出現了她身邊。
他渾身是血,黑眸中泛滿複雜。
沈苌楚讀得懂。
擔憂,害怕,憤恨。
立在飛沙走石間,肇斯行那一頭亂毛沾着血迹,糾成一團,随風亂飛。沈苌楚努力憋笑,淡然道:“看到我用劍刺穿掌門胸膛,對不對?”
肇斯行不說話,臉冷得令人生畏。
沈苌楚不怕,盯着他,語氣輕佻,逗弄他道:“你就這麼貿然前來,不怕我取你性命?”
肇斯行沉默地向前邁了一步,沈苌楚如有所料,順着他向後退一步:“你信不信我?”
肇斯行刹時紅了雙眼,臉色蒼白,上面的血漬如落在雪地裡的血梅,襯得他乖張又妖豔。他一言不發,亦步亦趨,一步紮一步逼近沈苌楚。
逼得沈苌楚仰頭看他,她揚手蹭他側臉的血迹,觸到發涼的肌膚才松了口氣:“蹭到了,真的。”
湊得足夠近,肇斯行伸出手,小心翼翼籠上沈苌楚腰際,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将人用力攬入懷中,蛇的體溫低,呼出的冷氣斷斷續續,往深苌楚脖子裡鑽。
他信。
現在,沈苌楚有兩分痛。
一分在腰間,她伸手拍他露出來的腕子:“好疼,松開點。”
“……”松不開一點。
見腰際無望,沈苌楚掙了掙,将手擠進二人中間,輕撫他的胸膛:“那下次不要那麼用力,你胸膛疼,我也疼。”
答案她再清楚不過:輕不了一點。
她的師兄就是這樣執拗的人。
沈苌楚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