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很薄,裡面隻有兩張紙。
信紙是樸素的白色格調,隻簡單對折了一下。
上面貼着一張同色的方形便利貼。
調侃似的寫着:【怎麼樣,現在是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信紙?】
孟春怔了半天,忽地笑出了聲。
還是那麼幼稚。
當年挑選信紙時,她将将十歲。
她媽媽給了她自己選擇的權利,卻又在看到她選的那堆醜東西後,果斷反悔。
孟春甚至清楚的記得,她當時沉默半天後,語重心長的說:“寶貝,你别怪媽媽,等你收到信的時候,你會感謝我的。”
十歲的小孟春,看着自己手裡花花綠綠的信紙,似懂非懂地點頭。
現在想來,恍如隔日。
孟春扯下便利貼,将它随手貼在畫闆上,打開了信紙。
說是信,其實更像是話家常。
她什麼都愛寫一點,甚至連那天的顔料沒了也要提一句。
還一本正經的說着,讓孟春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去給她多買點白色顔料,白色真的很不經用。
孟春笑出了淚,她也覺得白色很不經用。
信紙第二張的内容,就稍微正經了些,但不多。
畢竟第一段的畫風還是這樣的——
【……寶貝,媽媽也不知道這封信到你手裡時,你會是什麼樣子,但肯定已經成年了。(我怎麼知道?我肯定偷偷耍了點小手段啊)】
理不直氣也壯。
孟春滿眼笑意,繼續看了下去。
【首先,祝我的寶貝成年快樂!我們春遲寶貝長大啦,肯定是一個能閃閃發光的大人,可不許偷偷哭鼻子了哦(但可以撲到媽媽的懷裡哭,媽媽肯定不會笑你,真的不會)。】
【一想到你可能會離開家,可能會獨自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突然就有些感慨。那個每天跟在爸爸媽媽後面,奶聲奶氣的吵着要吃糖的小家夥,竟然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這麼一想,我好厲害啊,我養出了一個超級優秀的大人诶!】
【哎呀,但小大人在長大之前,真的好磨人。我還沒寫完,你非要吵着喊我出去玩,那好吧,剩下的話就留給下一封吧,我們這次就到此結束啦。】
【哦對了,媽媽給你畫了一幅畫,藏在了你的保險櫃的夾層裡,可能你會先發現那幅畫也說不定?但沒關系啦,人生哪兒有那麼多先後順序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嘛。】
【好了好了,這次真結束了,你一直在叫我。春遲大人,我先去哄春遲小寶寶了。畢竟,在成為優秀的大人之前,開心更重要嘛。】
【(PS:記得給我買顔料!!!)】
……
……
孟春在保險櫃的夾層裡找到了那幅畫。
這畫被人塞得随意,像是随手一放,畫框的角都露出了半個,但凡她打開保險櫃,一眼就能看到。
但她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裡住過了。
孟春垂眼,安靜地拿出那幅畫。
畫上是一個小女孩,短發,肉嘟嘟的圓臉,眼睛很大,笑起來很是可愛。
在小女孩的背後,有一個成年女人的虛影。
不再是濃墨重彩的畫法,反倒是淡色占比居多,色彩搭配得格外舒服,整體色調偏向柔和。
畫的右下角,很草率地描着兩條線,敷衍似的。
而畫框的右上角,同樣貼了一張便利貼,寫着這幅畫的名字——大小孟春遲。
很标準的黎曼式起名法。
孟春甚至能猜到,她把這幅畫放在保險櫃裡的用意——如果哪一天她走投無路了,還可以把這幅畫賣掉。
畢竟,黎女士的畫已經被炒到有價無市了。
但是。
她怎麼舍得呢。
孟春在樓上待了整整一天。
隻中午吃飯的時候下來坐了一會,那會兒的眼眶還有些紅。
池凝見了,也沒多問什麼,隻讓她多吃一些。
飯後沒說幾句話,便催着她上樓休息。
孟春确實有些累,畢竟剛哭了一場。
但她沒上樓,反倒是拎着鑰匙出了門。
臨走之前,還沒忘給池凝說了一聲。
孟春去了黎曼常去的那家藝術用品店。
老闆娘是黎曼的老朋友,孟春接觸不多,隻知道她姓秦。
她到時,秦女士正在泡咖啡。
“春遲?”話說出口,她意識到不對,笑着改口,“春春。”
孟春笑了笑,沒甚在意:“秦姨,我來買顔料。”
秦女士遞給她一杯咖啡,“想要哪一款,阿姨送你。”
孟春說:“我媽常用的那款白色顔料。”
秦女士了然:“你媽媽的信到了。”
孟春笑着點頭:“是。”
秦女士:“一把年紀了,就知道折騰人。”
話是這麼說,她依然親自走到後面,找出了黎曼慣用的那種白色顔料。
六管,用禮品袋包了起來。
秦女士說:“六六大順,她天天這麼念叨,我也跟着習慣了,拿去吧。”
孟春溫聲道謝後,接過了禮品袋。
她又去買了一束花,這才朝着目的地駛去。
空音花園是黎曼生前自己選的地方。
據她所說,這裡不僅環境好,人還少,簡直就是死後長眠的絕佳地段,她一定能睡得很香。
——她确實睡得很香。
孟春一次都沒有夢到過她。
她半蹲在黑色墓碑前,仔細擦着上面的浮塵,觸到那張照片時,動作頓了頓。
照片上的女人格外年輕,短發齊肩,杏眸明亮,眉眼彎彎的笑着,梨渦隐隐若現。
孟春拿出一張嶄新的紙巾,擦了擦她的照片。
顔料和花已經放在了墓碑前。
她低聲開口:“你要的白色顔料,我買來了。”
隻一句,便再沒了聲音。
其實孟春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她說。
比如,信紙很漂亮,她很喜歡;
還有,她成年很久了,這封信來得有些晚;
想說,她已經不會偷偷的哭鼻子了,現在也沒人能讓她撲進懷裡哭;
還想說,她好像沒能成為一個閃閃發光的大人,也并不優秀。
但她隻是蹲在那兒,任由風吹起落下,拂面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