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攤?”
梁氏孫氏驚訝地對視良久,就連沈氏都呆愣地看着溫苒苒說不出話,滿腹擔憂:擺攤?那得吃多少苦啊!
孫氏看着溫苒苒輕笑兩聲:“三丫頭怎好好地想起擺攤來了?别是去了趟市上瞧見别人擺攤覺着新鮮,也要跟着湊熱鬧。”
梁氏也道:“閨閣小姐出去抛頭露面,像什麼樣子!”
孫氏記着中午的事,眼皮一掀翻了個白眼:“就是,也不怕丢了溫家的臉面。”
溫苒苒聽見這話不禁笑笑:“住在這種地方就有臉面了?”
都已經不是伯府的老爺太太了,還擺着伯府的譜。大房事事不管,三房日日去賭,這個家除了溫逸良偶爾抄書還能賺些銀錢,其餘人全員躺平靠典當度日,且一如既往的大手大腳。如今都已沒東西可賣了,竟還不想着如何擺脫困境。
見微知著,有溫家這幫扶不上牆的爛泥,敗落那也是早晚的事。
“溫苒苒,我可是你三嬸嬸,你怎可與我這般說話!”孫氏指着溫苒苒鼻子,拔高了嗓門罵,“就你這脾性還想學人家做買賣?怕是賠的你哭爹喊娘!”
梁氏被刺了一句心中有氣,但她向來瞧不上孫氏一言不合就撒潑的作态,隻白了兩眼。
“二嫂,你家女兒這般目無尊長,你管是不管?”
沈氏還未開口,溫逸良将東西重重地放在地上,冷着臉怒道:“我家女兒怎麼了?”
溫逸良平時最是和氣,面人兒似的沒脾氣,如今陡然發了怒,周身凜然氣勢駭得孫氏一愣,嘴唇顫動了兩下沒敢出聲。
“我家苒苒不過十幾歲,都知道擺攤賺些家用,她如此乖巧懂事要我們管什麼?”他說着,想起自己嬌寵大的女兒為了一文錢向菜農陪着笑臉說盡好話的模樣就心疼,聲音都高了幾分,“她一個孩子都尚且知曉賺銀錢幫家裡買米,再看看你自己!整日閑散在家,也不知羞是不羞!”
沈氏聽得溫苒苒如此懂事卻還要聽那起子冷言冷語,沉聲道:“自是不知羞的,否則也說不出來這些話來。”
孫氏氣得臉色青白,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
溫苒苒可沒空搭理她,同溫逸良将買回的東西拿回屋,随後便去草棚收拾那輛木推車。
她在草棚左右看看,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不光有推車農具,還有竹編的圓簸箕,大大小小總共好幾個,正好明日裝烙餅。溫苒苒歡喜地将東西拿出來,末了還驚喜地發現角落裡堆着放了三五個壇子。
有了壇子還能做泡菜!泡上些豇豆辣椒、蘿蔔筍子大頭菜,酸辣脆爽,無論是當小菜還是做卷餅,都好吃得很!
沈氏與溫逸良幫着溫苒苒将東西都收拾出來,三口人忙活了好一陣才拾掇利落。
溫苒苒看着刷洗幹淨晾在院子裡的泡菜壇子和簸箕,眸子彎彎如新月。
沈氏心疼地為她擦汗:“苒苒忙活了大半日,快進屋歇歇!”
溫苒苒心中高興,拉着沈氏往屋裡走,語氣歡快地同她說那簸箕、壇子都能做什麼,那草棚裡的寶貝省了多少銀錢雲雲。
她心情愉悅,忽地瞥見泔水桶裡的剩菜剩饽饽,幾個饽饽一口未動,竟都給扔了。
溫苒苒腳步放慢,眉頭擰得極緊。
她自小在孤兒院長大,後來跟着師父學廚。因年紀小拿不動鍋鏟,師父便打發她去種地種菜鍛煉身體。長年累月之下,溫苒苒最是清楚一餐一飯皆是來之不易。這溫家都快填不飽肚子了,竟還這般浪費!
沈氏察覺到溫苒苒的神色變化,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小聲道:“晚上是你三嬸嬸做的飯食,想學着你做菜團子卻不會,團子蒸得幹硬,是以都倒掉了……可惜了這些糧食。”
溫苒苒回過神來,擡眸看向沈氏:“娘是不是也沒吃多少?我給您帶了胡餅!”
她拉着沈氏快步走進屋内,獻寶似的将揣在懷裡的胡餅塞到沈氏手中。
沈氏低頭看着手裡的胡餅珍惜地摩挲兩下:“花這冤枉錢做什麼?也不給你自己多買些吃食。”
溫逸良湊了過來笑道:“這餅子可沒花錢,是攤主看我們家苒苒嘴甜白送的。咱們家苒苒如今可了不得,賣菜的大爺都誇呢!”
沈氏聽了更覺得心酸,将胡餅往溫苒苒手裡送:“娘不餓,苒苒你再吃些。”
“我與爹爹都吃了,這就是給您帶回來的!”
沈氏捏着餅子,半晌不言語:堂堂伯府出身的小姐,要為了個胡餅低頭說巧話兒,我的苒苒怎就這般命苦……
溫苒苒見沈氏拿着胡餅舍不得吃,輕輕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咱們往後會過上好日子的。”
“娘,您當出去的那些嫁妝,我都要給您贖回來!”
沈氏看着溫苒苒那雙亮晶晶的眸子感動得直掉淚,溫逸良正勸着,屋外忽地響起道聲音:“二哥二嫂?”
溫苒苒朝外看了看,聽聲音是溫俊良。
沈氏連忙擦擦眼淚,将胡餅收好起身去開門:“三弟快進來坐。”
溫俊良往屋裡瞟了兩眼,破窗爛頂、逼仄狹小,簡直是沒處落腳,他嫌棄得直撇嘴。但念頭一轉,當初是二哥将大屋讓給他住,雖說若是二哥不主動讓,老太太也會開口,但到底是親哥哥的心意。
他想着,咬牙走了進去。
“三弟可是有什麼事?”溫逸良擡頭問道。
溫俊良看了眼床邊坐着的溫苒苒也不見外,走過去嬉笑着開口:“三丫頭,你三嬸做的東西實在是難吃,你三叔我到現在還餓着呢!你若是有空,給三叔做點吃的?”
他說着,怕溫苒苒不同意連忙又補上一句:“不白讓你做,三叔給錢!”
溫俊良說罷,立刻動手掏錢。
溫苒苒就默默看着面前這位貌若谪仙的三叔如猴子抓癢般摸上摸下地找錢,隻覺得有些滑稽好笑:誰家諧星長這麼好看啊!
溫俊良費了半天勁從身上搜出來三文錢,他低眸瞧了瞧掌心的那可憐巴巴的三個子頗為尴尬,讪笑兩聲道:“現在三叔手裡就這些,三丫頭你放心,以後三叔有錢定會給你補上!”
溫苒苒凝視他的神态心中腹诽:我可不愛吃餅!
不過……往後既要出市擺攤,又要種菜,她一個人許是忙不過來。現成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處,她唇角微揚:“三叔,不用您補,隻消您幫我些忙,别說做一頓,就是頓頓做都成!”
這買賣可不虧!
溫俊良喜出望外,大手一揮保證道:“要我幫什麼你盡管說,三叔保證給你辦得漂漂亮亮!”
溫苒苒見他答應得痛快,脆生生道:“三叔您幫我種菜,我給您做吃食。”
“什麼?”溫俊良聽見要他去做那等粗活氣得橫眉豎眼直跳腳,“你讓我幹什麼?”
溫苒苒不慌不忙,慢悠悠道:“種菜呀!”
溫俊良瞪着溫苒苒,好不容易将氣喘勻拂袖而去:“不種!我就是餓死都不種!”
溫苒苒靜靜看着他的背影,不急不惱地揚着聲音道:“三叔,我不急,您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
沈氏看向滿臉是笑的女兒又些疑惑:“苒苒,你三叔都拒絕你了,怎還這般開心?”
溫苒苒托着下巴展顔微笑:“三叔定會再來找我的。”
*
翌日。
天邊微亮,日頭還半睡半醒時,溫苒苒便輕手輕腳地起身。
她簡單梳洗一番,快速将土豆洗淨切絲,放入水中浸泡。
水用大火燒開,溫苒苒麻利地将大盆裡的面用手分成兩半,一半倒開水、一半倒涼水。這種半燙面又軟和又有筋性,烙出來的餅香軟筋道,不會幹硬。
趁着饧面的功夫,溫苒苒開始做油酥。她取了些面粉放入碗中,撒入少許白鹽和勻。随即燒了些熱油潑進面碗中,邊潑邊攪動,滾燙的油在碗邊翻滾,與雪白的面粉混合變成油潤金黃的細膩面糊,一股油香四散開來。
溫苒苒覺着時候差不多了,轉身把土豆絲撈出放在一旁,待盆裡的水靜置片刻後将水倒幹淨,盆底沉了厚厚一層澱粉。
她将澱粉均勻地鋪在簸箕裡頭後放在院中的木頭架子上,等晾幹後便能存起來用。能勾芡、能做粉條,還能做煎粉。
溫苒苒擦擦手,竈上燒油,待油熱後下入蔥姜蒜,些微的水珠激的熱油噼啪作響。蔥蒜被炸得焦黃,辛香味随着熱氣擴散。她将炸幹的蔥姜蒜撈出後倒入甜面醬、豆瓣醬、辣醬,濃郁的醬香襲面而來,饞得人隻覺得饑腸辘辘。
醬料在鍋中咕嘟冒着小泡,溫苒苒倒了些水小火熬煮,小跑着去取了些澱粉用水化開後放入鍋裡勾芡。
她滿意地嗅了嗅這帶了絲甜辣的鹹香味道:這醬,就是卷鞋底子都香!
溫苒苒幹勁十足,揉了揉面團見饧得正是時候,開始着手擀面烙餅。
極軟的面團被她分成大小均勻的面劑,揉了兩三下團圓擀成長方形的小餅後淋上油酥抹勻,雪白的面襯上金黃的酥,顔色煞是好看。
溫苒苒将油酥包好團成圓面團按扁,擀面杖在她手中尤為靈活,白皙細嫩的手幾番動作,一張餅就被她擀得又圓又薄。
她有條不紊地在鍋底刷上層薄油,待鍋燒熱後放入餅坯。油鍋滋啦滋啦地響,片刻之間便能聞到針陣面香味。等面餅表面變得微黃鼓泡,溫苒苒伸手便翻了個面兒。
餅薄,熟得也快。眨眼的功夫就烙得金黃,翻動之間,餅與鍋底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一聽便知外酥裡軟,油餅香氣四溢,誘人得緊。
沈氏聽見外頭的動靜起來推門一看,她那剛剛病愈的女兒正在廚房裡頭忙活。她瞧着眼酸:現下天還未大亮,也不知苒苒這孩子是什麼時候起的。
她覺着心疼,當即穿上衣衫想着能幫些忙。
沈氏剛走上前,隻見溫苒苒三兩下就烙好了一張油亮焦黃的餅,驚訝得忘了說話。
溫苒苒偏眸看向沈氏,手上動作不停,揚起唇角朝她笑:“娘,怎麼不多睡會兒?”
沈氏回過神來,慈愛地撫着她的頭發:“你這般辛苦,我如何能繼續睡?還有什麼活沒有?娘幫幫你。”
溫苒苒也不見外,伸手指了指盆裡的豆芽:“娘幫我把豆芽洗幹淨。”
沈氏應聲,立刻卷起袖子去做。
溫苒苒将烙好的餅疊放整齊,頂上蓋了一層屜布又鋪上棉被保溫,最後轉身将肉切成絲。
沈氏看得目瞪口呆,菜刀起起落落,那一大塊肉轉眼就變成粗細均勻的細絲。
油鍋冒着白煙,她放入蔥花爆香後放入土豆絲翻炒,鍋邊滋啦作響,菜香、柴禾香交織纏繞。旁邊的沈氏看着鍋中油滋滋的土豆絲神色呆愣。
她往常也算是見識過不少的好東西,可就是沒見過有誰能把平平無奇的土豆炒得這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