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寶琪做了一個噩夢。内容是這樣的:
一位白大褂先生系上炸開跑線的衣服,他的肉層層疊疊,堆在膝蓋上。
先生走進工廠,他對工人說:“把嬰兒放下來吧。”
工人們操作機器,一條條垂着的脊柱從機械手臂上脫落,又立在海綿車床上——就像一個小叢林。
接着,電線繞過脊柱,工人焊上人形架子,那些小叢林被運到下一個工序中。
先生看着熟練的操作,哼着歌離開車間。
“這下安東尼奧總得滿意了。”他說,“一切都如同他設想的那樣,世界圍繞他而旋轉。”
至于那些流水線嬰兒呢?
他們會在某一道工序後,震顫聲帶高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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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鄒醒的很早,至少在寶琪端起咖啡的時候,他已經在陪祁江說話了。這個人類看上去對祁江很有好感,就像寶琪對海姆達爾一樣。
“我們需要去學校一趟。”寶琪說。
而在它面前,1号正面無表情地擺弄兩條手臂。他還不太習慣隻有兩隻手的日子,大概這個人天生不适合做上等人。
他們都沒有理會寶琪。想來一晚上的時間确實改變了什麼。就像高□□塌也隻在一瞬間,秩序的崩壞也就是這樣。
“不,我準備跟祁江在這裡先打聽打聽。”周鄒拒絕寶琪的提議。這令寶琪疑惑地看向他的眼睛(它确實驚訝極了)。
而祁江也不等它的反應,站起身走出餐廳。
隻有1号還留在這裡,他看着兩人的背影,慢慢說:“真希望他們還記得時間。”
“十七号的下午六點,我們得找出兇手。”他說,“而在此之前,我們得去校園。”
1号觀察寶琪的臉色,很遺憾,寶琪并不能理解“校園”的含義。
“雞六個月出欄,大象十歲就成熟,而一個人十六歲還沒有性/成熟,得等到十八歲才長大。我們将面對的就是一群亞成年獅子。”他說着,拿起咖啡杯,把面包扯碎放進去,“死者面部缺失,是什麼象征嗎?還是單純的洩憤?就像街頭混混扯掉無辜平民的義體那樣,隻是為了沒事找事?”
寶琪語氣輕松:“就卡特羅拉的态度而言,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兇殺。”
哦,是的。對于1号而言,他是已經被流水線組裝完成的大齡機器。至于寶琪——它屬于另一條流水線。
1号要走了露西的車子,他跟寶琪坐在車上。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陽光很暖和,街上的行人隻穿一件單衣就夠了。
“你見過培育室嗎?”1号突然問寶琪。
接着,他又自言自語道:“不,你不需要回答我。我總覺得,那所中學就像培育室。”
他們的車開了有一會。1号的車技很爛,但是他自信能夠掌控那輛車。寶琪是個老古董了,比所有車加在一起的年紀都大,它不會開也正常。
中學就在河的對岸,這條河将城市團成一團,又被一道橋梁豎直切開。
一個男人就站在橋的這一邊對他們的車子揮手。
他穿着一身貝殼粘起來的盔甲,藍色的襯衣套在盔甲内側,髒兮兮的。下半身是一條女性樣式的裙子,由一整塊亞麻布剪裁,硬挺挺的。
“嘿!”他說,“你們要去哪?”
1号沒有搭理他,車子連減速都沒有就從他身邊開過。
“我們應該停下來,聽他說點什麼。”寶琪說。
“或許吧,但是我們有‘deadline’。”1号說。
“遊戲不是這樣玩的。”
“你還覺得這是遊戲?”1号側過身子,他看着寶琪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進入這個遊戲場的,小姐,當時我的生物信息顯示:我要死了。你能理解死亡嗎,寶琪?我辛辛苦苦活了這麼多年,找到一個還過得去的工作,眼看着就要從垃圾場爬出來了,但是我卻要死了。”
寶琪也看着他的眼睛,它說:“那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1号愣住,他的車子停在大壩邊上。後視鏡裡,那個邋遢的男人正在跑過橋梁。
“是這樣的,你的人生是這樣的,但是跟我有什麼關系呢?”
“抱歉。”1号率先移開視線,心裡卻有點難受。
這是他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碰到的第二根釘子。當他看見周鄒跟着祁江離開,心底就默認寶琪會是他的隊友。
但是......
“寶琪,你以前住在哪裡?”他轉移話題,試圖找到人際關系的最新突破點。
寶琪又應該怎麼跟他解釋呢?
一個機器人住在哪裡?
它思考着,覺得這是輪到它撒謊的時候了。
“一個大房子,”它說,“我跟兄弟姐妹住在一起。”
“我以前跟父親和一位叔叔住在一起,後來工作了,就找了室友。”1号說,“在過來之前,我剛換了最新的手臂,花了一大筆錢。”
“你生活得不好嗎?”寶琪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