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什麼豆子?”
“1号?”
寶琪走進陰影裡,它打開燈,房間一下子就明亮起來。接着,它将做滿标記的購物清單放在1号的桌子上,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
對方沒有任何動作。
“你還在想盧辛達的事情嗎?”寶琪直接問。
這個時候,1号才有所反應。他沒有想到寶琪會說得這麼直接。
寶琪站起身,它走到窗戶邊上。下午,這個房間是背光的,它站在那裡,比燈光下還要更讓人看不清。1号撐起有點腫的眼皮,隻是模糊看見她打着卷的頭發,以及根根分明的搭在窗框上的手指。
那雙手曾經掐緊他的喉嚨,那會他喝醉了,并不知道,隻能記得他們兩個挨得很近,他的心髒跳得幾乎要爆炸。
現在也是這樣。
說起來,寶琪要比1号矮小很多。高塔裡的人身高幾乎都是差不多的,如果沒有裝義體,也都是平庸的樣子。很少會有城鎮裡這樣,高矮胖瘦、漂亮的人各有漂亮的樣子,醜的也是。
寶琪就像是一個湊到他眼前的萬花筒,隻要視野歪斜,它的那雙手有所動作,世界就在他面前變化成各種離奇的形狀。
就連他自己,也被這雙手撕扯、拖曳,變成混在泥土裡的一灘血肉。
它矮小,但是在1号眼中卻恐怖得無法形容。
說到底,1号無法理解他,他沒有辦法站在它的眼中,沒有辦法活在士兵口中的“文明世界”,沒有辦法去當領袖的情報官,沒有辦法去站在人群裡當一個“人”......
寶琪和士兵站在一起,他們才是“文明世界”的一員。
他吸吸鼻子,一整天沒有進食的胃部發出奇異的轟鳴,好像氣體烏拉拉地在腸子裡開火車。四肢就像是被綁起來一樣無法動彈,隻有一直活動的眼睛還能勉強看清一點東西。
“我......”1号開口,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動作牽動嘴角的傷口,疼痛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一些,但是未來還是無法被他所掌握。他想要什麼呢?
離開寶琪,離開這個光怪陸離的“文明世界”;還是跟着它,擠在它身邊做社會的一份子?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瘋狂的城鎮沒有頒布任何一項法律在保障他這種人的人權。
如果1号是個真正的底層人,他根本就不會害怕失去,這才是他清高的資本。如果1号是個正兒八經的少爺,他也可以反叛這個世界,反正他早就享受過了。反叛的前提是高同理心,這種東西與良好的教育搭配,或許可以創造出一個優秀的人。
可惜,1号并不算貧窮,他跟着寶琪做了情報官,也耍過幾天威風。他有了自己的房間,在這個世界裡安家。寶琪今天出門給他買了各種東西——它對他還算不錯,對嗎?
1号也并不富裕尊貴,修道院的院長可以對他大呼小叫,一個迪亞斯就能把他壓得擡不起頭。
他的一切——權力或者權利都是依靠寶琪才得到的。寶琪低于迪亞斯,他就得對迪亞斯和斯特拉恭恭敬敬,寶琪暴力對待院長,他也隻能做它的幫兇。
至于同理心與道德——這種東西,隻有在恐懼的狀态下,他才能産生。它們不是為了幫助他人而存在,恰恰相反,1号擁有這種東西,是為了綁架施暴者——寶琪、士兵、任何人,綁架他們,讓他們不要傷害自己。
隻是他不夠聰明,在錯誤的時間表現出來了。
他本來就是一條狗,自己以為穿上一身好衣裳,就能變成一個人。實際上,他隻不過是從四肢着地的狗變成直立行走的狗罷了。
如果要說在這裡,什麼才是“人”——
“1号,”寶琪站在窗前對他說,“你可以自己做決定。”
“我......”
“我......”
他站起來,走到寶琪面前,又在它腿邊柔順地蹲下。機器穿在身上的冰冷的西裝褲貼着他的臉頰,1号握住布料,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想留下來,寶琪,你别和迪亞斯說。我要留下來......求你了。”
寶琪也蹲下來,它抱住男人的頭,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我不會丢下你,”它說,“系統從一開始就選擇你我,我們對于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
即使你愚蠢、膽小、天真、淺薄,隻要系統還會向你發布任務,我都不會丢下你。
玩家。
人類的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