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楚漾。”
淩沣遲疑幾秒,點頭道:“沒問題。但為什麼是楚漾?”
“因為楚漾在六年前就是我的人。”
淩意舶話音落下,楚漾忽地擡頭,臉上有一瞬間錯愕。
這一刻心跳聲大過于方才聽見過的海浪,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身影重疊再重疊,慢慢變成一片片無法抓住的落葉。
他沒想過在經曆“背叛”後,淩意舶還能把他要回去。
“第一,他分化不出性征,做我的貼身保镖最為合适;第二,他跟過我很長一段時間,比起您想指派來監視我的其他人,我當然對他更信任。”
淩沣隻道:“你繼續說。”
“第三,您能夠信任的其他部下,都是些四五十歲的老頭子,天天除了念叨我要守規矩就是打電話告狀,還不如給我個話少的人,我起碼能圖個清淨。”
淩意舶的理由很充分,淩沣幾乎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淩沣見兒子不再激烈反抗,放軟語氣:“可以。我滿足你。那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還沒想出來,”淩意舶随口道,“等我想到了再說。”
身旁的女人趁熱打鐵:“正好你畢業了,在渝水待着沉澱沉澱,以後好接你爸的班呀。”
“他還知道沉澱?”淩沣道,“他能安心留在這裡就不錯了,少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随便。”
淩意舶仰着臉,身上那股野勁兒又恣意流淌出來,意有所指,“您怎麼定義的?您看不上眼的人都叫不三不四?”
“如果你是為了惹我生氣,勸你盡早作罷!”淩沣惱怒。
“沒啊,”淩意舶笑了,“我來真的。”
“你……也好,總比要死要活談感情強。”淩沣站起身往外走。
帶來的老外保镖們也靠過來負手站到他跟前,女人慢了半拍,有條不紊地收起提包也跟着站起來,滿是委屈地看了淩意舶一眼。
“也是。”
淩意舶被那個眼神激怒,喉結上下滾動,在強忍着,“反正,你就沒跟我媽談過感情。”
“淩意舶!”淩沣怒不可遏。
一陣大風吹過淺淺的岸,沙礫往水中漂浮去。
海邊下起雨來。
“在呢,”淩意舶長舒一口氣,“别喊那麼大聲,您這叫人把我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我跑不了。”
漲潮的濕氣一股腦從窗棂湧入室内,客廳挑高的玻璃門被父子倆吵得泛起一層薄薄的白霧。
楚漾一動不動,在身後交握的手互搓了下掌心,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霧還是血了。
饒是精力再好的中年人,和兒子吵完架也會被消耗掉大部分心神。
淩沣站定,享受着女人上前按揉太陽穴的動作,長歎好幾口氣,忙慌慌喊道:“楚漾呢,叫楚漾來……”
楚漾上前,湊近:“我在。”
“你不用随我回滬城了,你就在這裡,好好給我看着他。你們年齡相仿、互相熟悉,你又聰明,量他也耍不出什麼花招。”
淩沣迅速頒布下指令。
“我會把你招進來的陳迦禮留給你,再配兩個專業保镖守院,人你挑。你就主要負責淩二全天二十四小時的安全,監督他每天外出時間最多八個小時。另外……另外,你去安排一個嘴巴嚴實的家政保姆,無需住家,務必要小島當地的。”
楚漾機械化地記:“是。”
“在這裡待一兩個月會很枯燥。如果你想申請調動,等任務完成以後。”
“……”
楚漾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淩總。”
姜還是老的辣。
淩沣瞥他一眼,不用楚漾說下文就明白他在想什麼,直截了當:“楚漾,我相信你的薪酬已經算行業拔尖,為了彌補你接下來更高強度的工作,我可以在你看管期間将你的薪酬按天來計算。”
淩沣招手,接過手下遞來的計算器按了幾下,上面顯示出一個不菲的數字,“依照市場最高價算每天的日薪,再加每月獎金三萬起步,如何?”
楚漾仍舊垂着眼眸。
淩沣繼續說:“那麼我再加一個籌碼,帶薪月休四。”
楚漾明白自己沒有再拒絕的餘地了,語調平穩不疊:“謝謝淩總。”
雙方沉默,淩沣明白了他接受任務的意思,有意往他脖頸後的位置瞥一眼,又問:“你的手術傷口,愈合得怎麼樣了?聽說恢複得不錯。”
楚漾先是一怔,颔首答道:“淩總,我不清楚您說的是什麼手術。”
“不愧是我親自挑選出來的苗子,你果然很聰明。”淩沣滿意地笑笑,“從現在開始,淩二去了哪裡、見了誰、做了什麼,你都要聯系雷蒙德告訴我。”
“好。”
“我知道你和淩意舶算是老熟人了,也希望你的聰明不要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明白。”
Raymond?
大概是剛才綁了淩意舶的那個保镖。
“我最近需要回滬城處理公司港口的事務,處理完了要去一趟東南亞,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老大比老二自覺,躲到邊境去了,比誰都怕死,”淩沣笑一聲,聽不出冷熱,“暫時不需要你盯。”
楚漾點頭:“是。”
淩沣心中仍有未盡事宜,話裡有話:“楚漾,我還希望你明白忠臣不事二主。回了老二身邊,就得回到從前的工作狀态。”
“我明白。”楚漾回答。
“那麼,這邊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淩沣在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裡未熄滅的燈,餘怒未消,“讓他好好治治他的叛逆期!”
楚漾站在原地目送淩沣一步一步走下石階。
天色陰翳,海風吹起波濤,雷蒙德為淩沣撐起一把烏黑大傘,雨滴在厚重的傘面接二連三地拍打,聲響在現下的死寂中被感官無限放大。
雨聲啪嗒啪嗒,和楚漾此時的心跳無限接近于同頻。
淩沣突然站定步伐,又回頭囑咐道:“往後,我的兒子也将是你的老闆。楚漾,請和以前一樣保護他,以你的職責,以你的素養,不惜一切代價。”
楚漾點頭,垂眸,沒有如往常那樣立刻回答。
和以前一樣。
就算您不說,我也會的。
雷蒙德護送着淩沣和女人上了車,轉身對楚漾尊敬地點頭示意,再坐到前排,示意司機可以将車開走了。
久站在别墅前,楚漾看那輛純黑轎車緩緩向海邊的公路駛去——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個比天上星星還小的點。
“是。”
楚漾這才定聲回答。
好像這句話不來自保镖楚漾,而是來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