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迦禮關好門,脫掉上衣,擦了擦汗,咧嘴道:“我天!這房子也太大了,看得我汗流浃背,不知道是窮的還是累的。”
楚漾難得主動接他的話,“你現在努力賺錢,以後也可以的。”
“不是,我是想攢錢繼續讀書呢,”陳迦禮換上吸汗速幹短袖,神秘道,“漾哥,我的工作服昨晚淋濕了要洗,今天暫時穿短袖可以吧?會不會扣錢啊?”
“不扣你錢。”
楚漾慶幸自己被淋濕的不是工作服,而是為了裝成大學生臨時搭配的一套衣服,直接去商場買的,從選購到結賬耗時不超過十五分鐘。
他動作利落地換上白襯衫、長西褲、皮鞋,再套上靜音鞋套,手掌心撫平了些微發皺的襯衫衣擺,發覺撫不平,一怔。
楚漾開口道:“負責做飯的小時工還沒來,所以……我好像忘了問淩二他想吃什麼早餐。”
現在已經八點了,剛才路過餐廳看桌面幹淨整潔,淩意舶也不像吃了早餐的樣子。
這棟别墅叫明水灣1号,位于渝水以南,毗鄰着渤海灣漫長的海岸線,坐落在連峰山附近的建築群落上,别墅視野極佳,四周全是花草綠化帶,幾乎沒有容積率,一時半會兒還真難閃現一個外賣小哥出來。
陳迦禮主動請纓:“我去買,請組織放心!”
“那你記得問他想吃什麼。如果他說随便,你就買油少的,不要甜食,最好是米面碳水,辣椒不要多放。”楚漾交代。
“這麼細節?”陳迦禮瞪大眼。
“我跟過他一段時間。他口味刁鑽、說話難聽,買回來不想吃的就讓我吃,”楚漾解開穿好的褲腰紐扣,想了想補充道,“不過你放心,淩二不會為難你,他就是……”
就是挺渾不吝的。
六年前就這樣,現在變本加厲。
對楚漾來說,他隻是一把指哪打哪的槍,無權幹涉老闆的任何決定,選擇不成為Alpha也不成為Omega是他唯一能為自己做的選擇。
為了順理成章出國做手術,轉投淩思岸三年并非楚漾主動所願,淩意舶現在對他的厭惡也并不遮掩。
他其實能夠理解。
淩沣當時恰巧要派年長淩意舶好幾歲的淩思岸出海下南洋視察業務,曾主動詢問淩思岸要帶哪些人出海,淩思岸逮着了機會,講淩二身邊那個楚漾還不錯,淩沣便直接簽下一張調動派遣單。
淩沣也知道淩意舶和楚漾走得太近,近到有些超越了主雇界限。
上下級關系需要信任也需要制衡,有不計前嫌才會有後面的肝腦塗地,楚漾跟大兒子還是跟二兒子對淩沣來說區别不大,楚漾是為了淩意舶培養出來的頂尖苗子,如今出了分化有問題這種情況,他也不願意看見。
畢竟是眼看着長大的小孩,淩沣太過于了解楚漾的心性,每一步都算得很準。
他算準了楚漾會同意摘掉腺體。
算準了楚漾是個會保守秘密的人。
但沒算準二兒子有把人要回去的想法。
陳迦禮笑嘻嘻地朝楚漾揮手,說:“他是不是就想給你吃,所以故意讓你買多?這多好啊,希望等會兒他也讓我多買點!走了!”
楚漾懵懵的,不算薄的唇抿成一條線,不再作細想,鎖好門,站在床邊迅速将西褲褪至膝蓋彎,從行李包裡翻出襯衫夾,大腿上系好環扣,夾子夾住襯衫衣擺,面料立刻變得妥帖。
他穿制服的樣子曾被陳迦禮辣評過:像豪門裡成天玩兒鑽石的少爺。
陳迦禮在回國見過淩意舶之後還說,得虧保護對象是淩意舶,要是換個其貌不揚的雇主,出門臨時雇來的安保都不知道看護誰。
楚漾差點伸手把他嘴巴捏扁:不要說這種話。
以往天氣涼快些時,需要穿臂環和背帶夾,楚漾現在早已适應了穿工作服,平時偶爾穿得寬松沒有束縛感還不太習慣。
換好衣服,楚漾呼叫李觀棋和周渡下樓集合,等着陳迦禮買回早餐。
李觀棋同陳迦禮差不多歲數,兩個小夥子共同語言多,周渡則比楚漾大個好幾歲,今年三十,一兒一女,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對于如此高薪的工作也就更重視更順從,從來都是楚漾的絕對幫手,是完全的行動派。
而陳迦禮能有機會來接楚漾的班,一是足夠年輕沒有牽絆,二是擁有退/伍身份,淩沣奢望能夠同化一下長歪的兒子。
楚漾專心分好餐桌上的早餐。
陳迦禮買了三籠皮皮蝦餡的海鮮蒸餃,買了一籠灌湯包,還有幾袋從便利店買來的原味吐司,專門給淩意舶買的蒸餃在蒸烤箱裡保溫着。
“你居然知道首席不吃海鮮,”李觀棋一拳砸上陳迦禮胸口,佯怒,“你想卷死誰!”
“卷死你!”陳迦禮笑了,“漾哥他……”
周渡從他身旁經過,輕輕拍了下陳迦禮的後腦勺,“沒規矩,都說了要叫楚首席。”
陳迦禮一縮脖子,喊疼,“知道了。”
用完餐,楚漾着手開始安排對别墅周邊的二輪巡邏。
早上已經按例轉悠過了一遍,還不算太費心思,而且淩家在渝水的這一處房産比較隐蔽,離市區也遠,連集團裡一些關系較近的親戚都不知道這裡的存在。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拾級而下。
淩意舶正在打電話,迎面險些撞上正要上樓的楚漾。
他挂斷電話,向前一步:“你要去哪兒?”
楚漾一步沒退,眼皮都沒擡一下,語調有條不紊,“準備上二樓叫您下來吃飯。”
“你是想來看我還在不在吧。”
淩意舶擡起一隻胳膊放在樓梯扶手上,又朝楚漾靠近了點,“我房間窗戶下面的那塊空地……昨晚可一直有人守在那兒。”
“沒錯,我安排的。”沒有起伏。
“一定要看這麼緊?”滿是不服。
楚漾的語調筆直冰冷:“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淩總走後,我的雇主就是您,在視線範圍内,我有責任務必要保證您的安全。”
“好一個視線範圍内。楚漾,你對淩沣還真是忠誠不二……所以隻要是淩沣一道命令,誰都可以變成你的新雇主,對嗎?”
淩意舶的眼神如刀鋒剜過他的面頰。
“對。”楚漾知道淩意舶在介懷什麼。
淩意舶再向前一步。
“那,現在呢,你又将全身心聽命于我嗎?”他俯下身問。
太近了。
近得像曾經那個近在咫尺、沒落下的吻不是假的。
淩意舶的吐息很沉,一點點地覆蓋上他的耳廓。
楚漾呼吸發緊,耳朵發麻,連帶着後頸處時不時疼的腺體傷口都在顫栗。
許久,他隻聽見一句故意拖長的、咬牙切齒的:“你知不知道,有時,我真希望你是個Omega,這樣你就不可能去跟着别人了——”
兩人身高本就有些差距,很久沒有以如此距離相處。
楚漾不知道淩意舶想要把自己逼去哪裡,不着痕迹地躲開一點,音量壓得很低:“讓您失望了。”
淩意舶盯着他不說話。
“我知道您是想報複我,沒關系。”
楚漾擡眸,對上他的目光,認真道:“但我會做好我全部的本職工作,百分百守護您的安全。這是我唯一可以向您保證的事。”
淩意舶眼神落在楚漾因為疲倦而略微發白的嘴唇上,又立即移開。
唇形很飽滿,有點兒翹。
和記憶中一樣。
哪怕是被晾在海邊吹了一宿的風,也很有光澤。
看起來像是會說甜蜜的、會哄人的話……
可惜了。
冷漠、邊界感十足、愛獨處、絕對服從、高速運轉得像個機器人……
這些,也和記憶中一樣。
“除了這個,你還能保證什麼呢,”淩意舶忽然輕笑一聲,“你跟随淩思岸出國那天,你還記得你答應了我什麼嗎?”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記得。”楚漾冷冷地回一句,喉嚨很幹澀。
“那現在,履行你的諾言。”
淩意舶轉身上樓,不再看他一眼。
為期至少兩個月的安保工作正式開始。
如淩意舶的願永遠滾出視線是不可能的,楚漾仔細想了很久,最合适的解決辦法就是畫地為牢,淩意舶隻要不随意踏出金箍棒畫的圈,就能各自安好。
總之一切近身事宜暫時交給辦事周到的周渡去打理,自己盡量減少出現在淩意舶面前的頻率,免得惹淩意舶不開心。
前一周,淩意舶都很乖,吃了睡睡了吃,每天穿着不同顔色的背心下到負一樓,要麼看電影要麼健身,無視掉在一樓值守的每一尊雕像,從不要求出門。
盡管如此,他也發現楚漾出現的次數少了。
二少爺憋了一團火無處釋放,每天在地下室打拳擊沙包,打得砰砰震天響,還玩兒飛镖,看電影也看些殺人放火的恐怖片,偶爾也看點小清新,沒看多久嫌無聊睡着了。
陳迦禮有次下去負一樓輪值,站在電梯門口看投影下的電影熒幕上屍體亂飛,吓得給楚漾打小報告,說保不齊哪天他們四個都在睡夢中被淩二一刀一刀解決掉了。
楚漾很淡定,說二少爺精力過于充沛需要發洩,是這樣的。
淩意舶現在成熟多了。
曾經在頑劣不馴的少年時期,找茬的操作包括不限于大半夜溜出門跑步。
一跑就是三五公裡。
一群保镖在後面你追我趕累得氣喘籲籲,跑一會兒淩意舶又慢下來走路,一把摟住跟在身後跑第一的楚漾,臉上是一種滿足的笑,楚漾,還是你最厲害!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Alpha都厲害!
現在,找茬的發揮空間變得窄小,别的操作不亞于:
“我訂的迎客松盆景到了,去取一下。”
“是。”
陳迦禮去小區業主會所借來了個推車,和李觀棋一起費挺大勁兒把那盆栽擡上車,熱得滿頭汗,周渡在旁邊給迎客松進行一百八十度無死角拍照,陳迦禮氣喘籲籲,揉着手腕問,迎客松?!迎誰?被軟禁期間還需要這玩意兒嗎?
楚漾憋住笑沒說話,周渡又打他一下,閉嘴吧你,幹活兒!
“半夜圍牆有動靜,去看看是不是有度假區的遊客翻牆進來了。”
“是。”
“晚上附近的青蛙很吵,能去抓一下麼?”
“……好。”
結果不是遊客翻牆,是盆栽被風刮倒了摔出聲響。
至于青蛙,楚漾還真戴着乳膠手套,把附近根本算不上吵鬧的青蛙随機抓了一隻回來。
他穿着一身規整的黑色西裝,袖口捋到臂彎處,抓着幸運青蛙邁步,一路上二樓,敲開淩意舶的房門。
楚漾開門見山:“吃了還是放生?”
青蛙:“呱!”
淩意舶:“……”
楚漾已經對這種折磨方式習以為常,還能适應,奶爸周渡也還能堅持,隻有李觀棋和陳迦禮想抱頭痛哭,我們難道是物業嗎!
楚漾淡定點頭,差不多吧。
時間來到第二周。
看似你好我好他也好的平靜終于被打破。
淩意舶吊兒郎當地出現在一樓客廳,笑得人畜無害,張嘴卻是惡魔在低語:“明天我要出門。你們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