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衛崇本人一樣,看似沉穩,但也會不聲不響地在暗處積蓄力量,越來越旺盛,越越來越難以控制……
徐溫北上之前,甚至衛崇攻下洛陽城之前,她從未聽說“徐欽”臉上有這樣一道明顯的疤。
這傷疤,顯然正是在洛陽戰事中被人剌開的。攻城一役,刀劍無眼,衛崇又沖殺在前,若是不幸在戰場中受了傷,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見識過衛崇的身手,誰能有這個手段能傷到他?……就算是當真被某個将士刺傷了,難道他就這麼撞大運——如此緊要的面額,那人偏偏沒有劃傷他的眼睛鼻子,隻對着臉頰,剌得再長也不過隻破開皮肉罷了。
然而,戰場上的傷疤又往往是緻命的,尤其是臉上的傷,又傷得這樣一眼便能看見。等上了戰場,敵軍士卒一旦認出來這是衛崇,當然會像潮水一般地湧向他,隻為奪他的首級。
徐鴦看着,出了一瞬的神。
面前的衛崇卻早已莽莽然開口:
“陛下,我不論送什麼,都是一片赤心,但若是有疏漏之處,我也是願将功折罪的。此人來我府上——”
衛崇這為所欲為、不知進退的性子,也是該管束一下了。
城門前與逢珪那翻對談,便能見端倪。衛崇離京十年,應當吃了她難以想見的苦,但她更難以想見的是,等他回京,竟也仍舊這樣……
“——今日朕遣走宮人,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
大抵是察覺到了自己那微不可見的煩悶,徐鴦很快打點精神,露出些笑意,接着溫聲道,
“‘陛下’?——此處隻你我二人,你同我生分什麼?”
“……來我府上,還說了一通逢珪的壞話——哦,對。也是。”衛崇道,就這麼突兀地停下話頭,眨眨眼,直勾勾地看着徐鴦。似是沒聽進去,但顯然也隻有聽進去了,他才會這樣無措。
确實,自從迎徐鴦回宮,這是他們頭一次私下——抛開那個已經進氣少,出氣多的人不論——相會。
徐鴦這話,不止一下拉近了二人距離,确實也解釋了前幾次會面時的冷待。
此刻,她顯得格外親切,言笑晏晏。就好像他們不曾分離十年,更不曾背負了扭曲而悖逆的關系,他們還是那個徐氏女與皇室子,恰巧在這殿上重逢了而已。
衛崇當然不知道天威便是要這樣,若即若離,恩威并施,捉摸不透。他隻會信了徐鴦的話。
是的,他當然一下便明白,徐鴦是“依然與他親近的”。
畢竟,在隻有他們二人知曉的隐秘往事中,徐鴦還是那個心甘情願留下來替他赴死的小表妹。徐鴦當然不會哄騙他,徐鴦當然愛他,一切的疏遠當然是在外人面前的僞裝。
直到今日,他們終于能“坦誠”相待。
既如是說,幾日的糾結,幾日的自審,也都是值得的。
衛崇還在直勾勾地瞧着她,她強忍着不快,近乎循循善誘地說了下去。
“……知你忠義,但這朝政不是行軍打仗。你若還在宮中也就罷了,咱們關起門來說話,總能有說法,可到了朝堂之上,有再多的話,也要三思。徐家不比從前,既然手中握了兵權,那麼更會惹人妒忌,因而這些奸佞小人——”
殿内燃的香氣擋不住衛崇身上帶的那獨屬于行伍的塵土味,尤其是兩人離得近時,但徐鴦不曾在意。她還在細細地同衛崇分說清楚,幾乎真的算是“剖心”。刻意放低,以防外人聽到的嗓音輕柔地在二人當中流淌。但衛崇越聽,卻越興起。
徐鴦這回,還真不曾注意到他目光流轉。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打斷了徐鴦的話,情不自禁。
“——原來陛下心裡是這樣記挂着臣的!臣……我,我也一直在想念你,在揚州,被舅父派去山裡剿匪,在南陽城下,聽聞你困在宮中,每一夜……”
衛崇說,因為激動而有些語無倫次,
“……我也一直心悅你,阿雀。”
“朕明白,朕也……”
徐鴦一頓,愣住了,手指本能地扶住案台,才沒有因為錯愕而坐回禦座上。好在她這十年裡面臨更離奇的局面也不是沒有,身體先一步情緒做出了反應。
“……你方才說什麼?”
她聽見自己冷靜地問。